叶落三更雪 第三章（9）往事迷云

苍阳城外，夏千帆拿着佩剑双手抱胸，仰着头看了看城门上的“苍阳城”三个字。

啧！千枫这小丫头也不知道在哪里。他这一路寻来，去了一些她可能会去的地方。比如吃的比较多的、或是玩的比较多的、又或是有什么比较有名的大门派的地方，眼下，苍阳城？那个那个什么来着，哦，苍阳峰，不就是在这里嘛。哎，进去碰碰运气吧。

于是，他进了城。

客栈里。千枫趴在桌子上，听着阿崽在讲来龙去脉。

“那些人把我带到破庙之后，就进了暗室，然后那个刀疤头子就开始威胁，说要用我引出师父。他们希望我害怕，希望我配合罢了。”阿崽此时说起来方才那生死一瞬间的画面，已经云淡风轻了。但千枫在那听着，揪起了心，“威胁”二字，定不像他说的这么无所谓，当时阿崽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折磨……

阿崽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没必要告诉她那些肮脏的东西，污了千枫的眼。他冲她安慰地笑了一下，千枫坐了起来，看着他。

“那后来是有人救了你吗？”

阿崽脑子里出现了那双幽绿色的眸子，他开口道：“嗯，是有一个很奇怪的人来了，看那些人的反应，他应该也是血衣阁的人。他用竹叶镖杀了刀疤眼。”

千枫一惊：“竹叶镖？我听先生提到过这个，他说，呃，哦！是血衣阁独娘，先生说她最是喜欢用竹叶镖，你是碰见独娘了吗？不是吧，先生说她已经……”

阿崽听了千枫的话，更加加深了心中的某个猜疑，他望着千枫开口道：“不是，是一个男子，个子很高，有一双异色瞳孔，是幽绿色的。但不知道是……”

千枫忽地拍了一下桌子，吓了阿崽一跳，他无奈地笑了笑，等着她说。

千枫正在想先生怎么说的来着，忽地想起了：“我知道了，是鬼娃，血衣阁鬼娃！先生说他还遇见过他……”

大概是二十多前了吧，快三十年了。夫子说他当时正准备离开京城，临走前他的一个老朋友潘老，要为他践行。于是俩人便约在了城中的一家酒楼里。

夫子来得早，但这家酒楼还是人满为患，已经没座了。小二颇为抱歉地在那里解释，夫子也不好为难他，就准备走了。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一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那是个年轻俊美的男子，一身天水碧色的衣袍，看着就是个儒雅不凡的人。他笑着起身喊住了夫子：“若先生不嫌弃，可与我同坐。”

夫子笑着道了谢，坐下了。

同他聊了一下后，夫子发现这人外表看着温文儒雅，但从说话的语气、风格来看，他骨子里还是个洒脱不羁的少年郎，鲜衣怒马，风华正茂。同他聊天很是轻松自在，幽默、有礼，就是讨人喜欢。讨姑娘喜欢，也讨长辈喜欢。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大概七岁大的孩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夫子的身后，俩人都没发现。那小孩轻轻拍了夫子一下，夫子一惊，猛地回头，刚刚好对上了一双非常大的、幽绿色的眼睛，就像鬼一样。

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夫子那时已经四十多岁了，没有同那小孩计较，心想这是哪家的小孩，如此顽皮。

那小孩嘿嘿一笑，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溜到了那年轻人身边，夫子看了一惊，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年轻男子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糖果，递给了他。那小孩好像愣了一下，但瞬间就回复了正常，笑眯眯地接过了糖果，没有道谢，直接就溜走了。

夫子也不知是不是气笑的，道：“这小孩……”真的没有礼貌啊。

但那年轻人却并不在意地笑了笑，喝了口茶。没过多久，潘老就来了，夫子说明了一下原因，三人便都坐下了，气氛融洽得很。

结果，到了结账的时候，事情发生了。夫子和那年轻人一摸腰包，皆惊起，钱袋怎么不见了？！

其实，主要是夫子惊得比较厉害，那年轻人只是动作微微一顿，随后便反应过来了。是方才那个小孩。

结局闹得不是很愉快。夫子饱读诗书，年纪又大了，难免气的厉害，潘老一边安慰着他，一边付了钱。年轻人将自己的一块玉佩塞到潘老手里，然后就拜别俩人，潇洒离去了。

本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然而，当天晚上……

客栈屋顶上，一个大概十八九岁模样的少女，带着面纱，一身黑衣，揪着一个六七岁孩童的耳朵，将他一路拎了过来。

“又偷东西，你给我还回去。”少女脸色带着愠怒。

“不要！”那小孩脆生生地扭头拒绝了。

“你！”少女作势要打他，他就抱着头一缩。她气笑了，危险地眯着眼睛，慢慢开口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去是不去？”

这语气，怎么听都很恐怖，阴森森的。于是那孩子叹了口气，有点委屈地抱着那两个钱袋走了。他小声哼了一句：“去就去。”

这俩人，正是独娘和鬼娃。

于是，第二天早上，夫子和那年轻人分别在自己房中的桌子上发现了自己的钱袋，分毫不少。夫子只是觉得疑惑，但那年轻人却挑了挑眉，心想，那小孩小小年纪，身手却是不简单。

直到后来，夫子才明白，那小孩就不是普通的小孩，而是江湖中血衣阁最有名的密探——鬼娃。

回忆到此结束。阿崽喃喃道：“果然，他就是鬼娃，那他用竹叶镖也就不奇怪了。”

千枫点了点头，却忽地想起了什么，好像哪里不对劲，她望着阿崽，眯起了眼睛：“等等，是谁扒了你的衣服？”

阿崽咳嗽一声，有意想绕开这个话题，于是道：“后来我听见了你的声音，就喊了出来，那个鬼娃听了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就收起了手里的竹叶镖，冷冷地对那群黑人说……”

“不想现在死的话，就跟我离开。”顿了顿，他嫌弃地睨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把他带上。”

然后，他们就从后面那个破窗子走了。

千枫明白了，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当时里面就阿崽一个人，还被扒……

等等，哼！转移话题。千枫又继续盯着他，也不说话，阿崽心想，还是没逃过去。

“呃，其实没什么大事。好，我说我说，那刀疤头子拿着血蜘蛛，所以他才让人扒了我衣服……”他声音越说越小，因为对面的千枫脸色愈发不好。

“血蜘蛛？！他们，他们怎的这么毒！”千枫捏紧了拳头。她自己无能，未能如之前所言护阿崽周全，倘若那鬼娃没来，阿崽又该怎么办？那可是血衣阁的血蜘蛛，足足能折磨人到生不如死，血、衣、阁！

忽地，阿崽走过来轻轻抱住了她，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用力掰开她捏紧的拳头，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紧绷的后背，温声道：“没事了没事了，乖，不要瞎想。”

千枫缓过了神，她方才是真的起了杀心，真的想把他们都杀了，冲动之下，她甚至想夜闯血衣阁。虽自不量力，但她后怕得厉害，万一……

阿崽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倒是让她冷静下来了。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们若是再敢伤害她的阿崽，她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另一边。虽然知道那群黑衣人会回去通风报信，但他现在没心情理他们，他现在脑子里乱得很。鬼娃来到了一处崖边，那里有一棵树，他有些疲惫地靠在了上面，望着天空，沉默了许久。

他在想：阿姐，念白他，可能还活着……

此时恰好一阵风吹过，树叶翩翩落下，像是在回应着什么。鬼娃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一双绿眸子里有光在闪动，他喃喃道：“这次，我定护他周全。”

这次，要拔就连根拔起。二十多年前的旧债，该见见光，好好清清了！

苍阳城中，李洛浠从一家赌坊出来，外面阳光刺眼，他抬手挡了一下。街上的人该干嘛还在干嘛，他望着这人间，一时间有点恍惚。总感觉哪里有点空落落的。

赌坊里吵闹混杂，乌烟瘴气，李洛浠此时回过神来，微微蹙眉：是苍阳的情报出了问题吗，这家赌坊并非是暗桩地点。他方才进去看了一圈，还去二楼检查了一遍，没有可疑的人，也没有暗道或者暗室。

阴云笼罩心头，苍阳的情报工作一直是由司雨的竹玉峰负责的，他也参与其中了，应该不会出错才是。难道，暗桩本就不在这里，赌坊只是个幌子？

“去去去，别挡道，干什么呢，眼瞎啊！”李洛浠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淡淡地望了过去，那人是极乐阁里的赌徒。他骂骂咧咧地走了，去了那边不远处的觅香楼。

觅香楼？李洛浠猛地看了过去，他心里有了个猜想。

他走了过去，却在门口停下了脚步。一楼二楼全是些花花绿绿的、莺莺燕燕的姑娘在招手、娇笑、扭动，李洛浠看着看着，瞬间就黑了脸。这比赌坊还让他厌恶。

他站了很久，一直在挣扎，久到门口的老鸨都远远地注意到他了，笑着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就在这时，一道大力拉着他就跑走了，老鸨笑容僵在了那里，然后嘴里咕哝道：“啧！没钱逛什么青楼，瞧那穷酸样儿。”然后又一扭一扭回去了。

“师姐？”

“师什么姐！你小子，敢穿着苍阳的衣服逛青楼？你不是不能动情吗，怎么？胆肥了？”饶若水也没问清原因，就敲打了李洛浠一顿。

李洛浠一脸平静的望着她，他习惯了，他不可能有解释的机会。果然，饶若水又接着问道：“你这边查得怎么样了？”

李洛浠微微皱着眉摇了摇头。

饶若水叹了口气：“那就先这样吧，我们先去客栈找千枫丫头。”

李洛浠本就有八成把握阿崽一定在城外的那个地方，此时听他师姐这么一说，他便放心了，看来人应该无恙。于是二人便赶去了如意客栈。

“小二，去准备一些好酒好菜。哎对了，把你们店里的好茶也拿过来。”千枫下了楼，笑着同小二交代着。阿崽则去寻了张桌子坐下了。

千枫一下子跨坐在了阿崽对面，然后倒了点桌子上普通的茶水喝了一口，有点嫌弃地撇了撇嘴：“这茶一点都不好喝。”

阿崽笑着也喝了一口，然后道：“怎的没把你养胖，倒是把你的嘴养刁了。”

千枫傲娇地哼了一下，道：“若是养不起，我可要去寻别人了。”

阿崽闻言温柔一笑，望着千枫：“钱不多不少，养你一个刚刚好。”

千枫哈哈一笑，开心地又喝起了那杯不好喝的茶，颇为满足。阿崽现在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啧啧啧，甚得她心呀。

没过多久，那俩人便来了。“哎！饶姐姐，饶姐姐，这里这里。”千枫一下子就看见了他们，连忙朝他们招手。

饶若水笑着坐在了千枫旁边，自然地揽着她的肩：“点菜了吗？跑了大半天，饿死我了。”

“点了点了。哎对了，这次还多谢了李道长和饶姐姐，我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吧。”她说着就站了起来。阿崽也站了起来，双手端起茶杯朝那俩人拜了一下：“谢两位救命之恩。”

饶若水和李洛浠对视一眼，也站了起来。李洛浠端着茶水，开口道：“应该的，不必多礼。”

四人又坐了下来，就在这时，菜来了。

“哇！这个是什么菜？”饶若水指着一道看着像肉却又看不见肉，下面还包着荷叶的一盘菜。千枫奇怪道：“这是苍阳有名的荷叶粉蒸肉呀，饶姐姐没吃过吗？”

听此，她呆呆地望着对面的李洛浠：“为什么素婆婆从来没做过这个？”素婆婆是山上食堂里的烧饭婆婆，饶若水跟她最熟，平日里经常缠着她讨吃的，或者多打点饭。

李洛浠淡淡道：“素婆婆并非苍阳人，不会这个。”

饶若水肉眼可见的失望。但还没失望几秒呢，俩人皆顿住了，他们好像忘记了什么……

饶若水筷子上夹起的粉蒸肉掉了她都不知道，她忽地抱头大叫起来：“啊啊啊！我们今日下山，忘记向师父请命了！”对比起来，李洛浠还是那副平平静静的样子，只是杯子斜了，茶水流出来了一点而已。

阿崽同千枫对视一眼，哭笑不得。“呃，饶姐姐，如果没有请命就下山，会，会怎样呀？”千枫尽量小心翼翼地问，却还是精准地戳到了伤口。

饶若水满脸写着“绝望”地望着千枫，道：“门规第一百四十四条，弟子不可私自下山，否则，交由苍虚长老处置。我完了。”

千枫咽了口口水，苍虚老头那火脾气，她还是见过的，那，那可苦了弟子了。“你们苍阳峰，规矩还挺多的哈。”千枫强颜欢笑地安慰着。她心想，小时候一直想拜入大门派，可门派中如果规矩这么多的话，那还是算了吧。光“弟子不可私自下山”这一条，就可以把她弄死了。

可话说回来，早上事发突然，根本就没时间请命嘛。哎，千枫心想，终究还是自己连累了他们。那……还是去苍阳峰走一趟吧，解释一下。而且，关于血衣阁，眼下他们的敌人是一样的。

“那吃完饭我和阿崽随你们一起上山吧。”

话音刚落，饶若水就活过来了。笑嘻嘻地夹起一块肉塞到嘴里了，嗯，美味。千枫在一旁看着，也是无语片刻，她堂堂杨千枫，算是遇见对手了，饶姐姐方才那苦肉计，当真是厉害。

她无奈地笑着一转头，正好对上了阿崽在看戏的脸，于是她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脚，阿崽笑了起来，给她夹了一块超大的肉。

而自始至终在一旁默默吃菜的李洛浠，嘴角微微上扬。他在想，若是江落那丫头也在的话……等等，他怎么会想到她？李洛浠忽地就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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