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有鹤归时 第六章

第六章：

凤离与云景寻声望去，原是王老爷说得气愤，便随手拿了一盏茶杯，不偏不倚砸在了玉公子的头上，顿时鲜血泉涌，鲜血染湿了白色的戏服，玉公子“啊”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凤离纵身从二楼跃了下去，说道：“王老爷丧女自是心情伤痛的很，可凡事总要有个尺度才好，若闹出了人命，才是真真的难以收场。”

“哪里来的泼妇？我如今不过是失手砸晕了害死小女的妖人而已，且不谈没有闹出人命，便是出了人命，便是告到衙司，我也是不怕的。”王老爷怒目横道，示意着身后的家丁赶走凤离。

“王老爷不怕，王大人也不怕吗？有一个身上背着命案的远亲，怕是仕途也是不顺的吧？”云景手持折扇，缓缓从二楼走了下来，“水月阁向来多达官显贵，扰了这些夫人小姐安宁，闹出性命，污了她们的眼睛，不知道，那些大人公侯会不会置之不理，这京城，也大抵不应当姓王，”王老爷迟疑了下，示意家丁先不要妄动，只是目光有些凶狠的盯着他，云景却没有理会他的目光，转头看向一间雅阁，说道：“宁远侯夫人，您说是也不是？”

宁，宁远侯夫人？王老爷心下一惊，将信将疑，也朝云景所望方向看去。那隔间却迟迟没有动静，王老爷刚刚送了一口气，却见一个黄色衣衫丫鬟模样的人走了出来，站在二楼，看着楼下的闹剧，说道：“侯爵娘子说，她今日看戏看得也乏了，如今唱戏的伶人受了伤，想必也是没有什么戏可以看了，众人便散去吧。”

小二松了一口气，堆起笑脸，说道：“既然侯爵娘子都如此这般的说，王老爷，择日再来吧。”

王老爷却留下两行老泪，朝雅间的方向跪下，说道：“侯爵娘子明鉴，小女死得冤枉得紧，望娘子为小人伸冤。”

“夫人不过是出来看戏，你女儿死得冤不冤枉，自有衙司过来定夺，倒是聚众闹事，扰了夫人清净，倒是逃不了责惩。”那侍女说道。

“王老爷丧女，我也是有所耳闻，亦是心里伤心得很，可这样闹得厉害，御查司也是还不了你清白的。”雅阁中，宁远侯娘子的声音传来，声音温柔得紧，却用着不可违背的语气，想必是个端庄的人。

王老爷闻言，只得起身带着一众家丁退下，众人看了这样一出闹剧，也失了兴致，便也走了。

“你怎么知道哪里坐的是侯爵夫人？”凤离好奇的问道，她本想着免不了要将将那些家丁打出去，可云景却是引出了侯爵夫人，轻飘飘几句话，便将那群人赶了出去。

“来时看见了个马车，看着华贵的很，满京城有资格用这样的马车的人，本就是少数，而又敢用得那么招摇的，可想便是这宁远侯家独一份了。”云景挥着扇子，缓缓说道。

凤离感叹云景对京城的熟悉，心里暗暗想着，这位九重天传言不出蓬莱的神君，或许并不是什么清冷无趣的神仙，而是欢喜着人间的烟火气的。

此时旁边的伶人也帮着玉公子清理了伤口，玉公子悠悠转醒，强撑着起了身，说道：“多谢两位贵人帮忙解围，救下玉某性命，若二位不弃，可愿去玉某那里喝些茶水？”

云景说道：“解围不敢当，还是要感谢侯爵娘子的，至于茶水嘛，阿离，你要去喝嘛？”

云景的眼睛紧紧盯着凤离，凤离突然觉得他的眼睛好生的好看，似含日月星辰，又温柔得让人发慌，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目光，好生的熟悉。

凤离发了愣神了一下，才答道：“玉公子的茶水自然是难求的，只是公子今日伤势严重，不如明日，再来找公子讨一杯茶水。”

玉公子虚弱的笑了一下，说道：“倒是玉某唐突了，思虑不周，二位何时要来喝茶水，玉某都是恭候的。”说着，又看向小二，说道：“阿贵，这两位客官的茶水，便从我的月钱里面扣吧。”

小二担忧的说：“公子说的哪里话，二位今日帮水月阁解了围，哪里还会再收茶水钱，倒是公子您快些回房，花舟寻的大夫估摸着时间马上便要到了。”

“那玉公子先好好休养。”凤离与云景匆匆告了别，便走了。

出了水月阁，云景好奇的问道：“你不是想同玉公子见上一面吗？”

“见自然是要见的，不过王姑娘的死，我倒也是很好奇。”凤离说着。

“小二不是说得很详尽吗？”云景似笑非笑的问道。

“小二说得是水月阁的说辞，不若去问问此地的地仙，。”凤离说着，又施法唤来了地仙。到底是风水养人，凤离原先路过的荒芜之地，地仙也骨瘦嶙峋的紧，而这京城的地仙，看着圆圆滚滚，富贵得紧，鼻尖红红的，双眼微微眯着，在向她行礼时，凤离暗暗的担心，他会不会顺势趴了下去，折一个跟头。

地仙问道：“帝姬有礼，神君有礼，不知帝姬叫小仙过来，所为何事？”

“也无旁的事，就是今日在戏台子听到了些旁的事情，来了些兴致,地仙可听说了这样一桩子事，富人家的小姐看上了一位刚来的戏子，戏子被小姐的诚意所感动，便说同她私奔，那小姐却横死在了乱葬岗里。”凤离一边说着，地仙陷入了沉思，想了一会儿，说道：“确实好像有这么一桩子事，那小姐大概是姓王，有些骄纵的。”

“那王小姐横死，魂魄大概还没有被无常勾走，不知道地仙能否把她寻来，让我们看上一看？”云景挥了挥折扇，同地仙问道。

“这本是小事，可庆国前些年结束了战乱，京城动荡得很，这些年许多人枉死，怨念化作鬼怪，又引来精邪作祟，也是小仙法力低微，是解决不了他们的，这乱葬岗的魂魄更是杂得很，需得找上一些时日。”地仙行礼说道

“那劳烦地仙，带我们去乱葬岗寻上一寻。”云景浅笑了一下，说道。

“小仙遵命。”那圆圆滚滚的地仙又行了一礼，说完，便施了一个术法，将云景凤离二人带到了乱葬岗去。

乱葬岗与京城是截然不同的两幅景象，凤离只觉得周身阴冷，眼神不由得向旁边的枯树上看去，枯树上只挂着一只只有半幅身子的鬼，一双眼睛将将要掉了出来，略微有些恶狠狠的看着她，饶是她在魔界看过比着更加可怖的景象，心下也难免一颤，却见前方的土块里募地伸出一只手，那手枯黄得紧，接着一个老太怕了出来，那老太看样子刚刚死去没多长时日，虽是缺了半颗脑袋，鲜血还是直直往外流动的，凤离望去，总感觉那老太在缓缓向他们走来果不其然，只眨眼时间，她就走到了云景身旁，嘴还嘟囔着说着些什么。

“奴没有偷东西，奴没有偷东西……”那老太一边走着，一边直直略过了他们，继续向前走着。

“帝姬初来，想是不知道的，他们这些怨灵，多是死得冤枉，又无人认领，无常大人贵人事多，总是等着千百来人，再过来收一次的，他们虽看着吓人了些，却没什么法力，亦是没有意识的。”地仙拍着自己的肚子，两边的胡子也似乎翘了起来，同凤离解释道。

“这里冤魂这么多，也不知京城供奉的是哪位神仙，白白领了功德，却不照看一番。”凤离看着乱葬岗惨死而无处可归的冤魂，悄悄嘀咕道。

那地仙愣了愣，似在斟酌用词，两道细细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他说道：“许是帝姬忘了，庆国尚武，供奉的是当今战神。”

“供奉的，是我？”凤离一惊，似在震惊自己的心里话竟不自觉说了出来，也在震惊这历劫月余，竟白白多出这样大的地界来为她供奉，震惊之余，看着乱葬岗的场景又暗暗觉得自己太过于不负责任了一些，到底是话本子听得凑巧，既是她的管辖范围，还是要多多看护一下的。

“阿离刚刚历劫回来，不知道也是算得上正常的。”云景在一旁说道。

地仙擦了擦额角的汗，解释道：“神君说得正是，算来为帝姬所建宫宇不过月余，恰恰是帝姬历劫的时间，帝姬不通晓，也是情理之内的。”

虽有了开脱之词，凤离还是将厚了千年的凤凰脸红了一红，忙岔开话题道：“也不知道那王小姐是何模样，这么多冤魂，倒也是难找了些。”

地仙变出一副画像，缓缓展开，画中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姐，着着黄色衣衫，模样虽是一般，眉眼倒是清秀的紧，但却掩不住眼中的骄戾之色，大抵便是王小姐了，凤离心下想着。

“虽有着画像，但王小姐死装凄惨得很，帝姬神君也是知道的，小仙想着，虽有着画像，还是难寻得很。”地仙一边说着，一边将乱葬岗的鬼魂都唤了出来。

乱葬岗一下子变得好不热闹，一只只幽魂都飘了出来，有饿死的小乞丐，也有风烛残年的老人，还有些染疾而死的风尘女子，哭诉着她们的命运。

云景说：“既是死相惨烈，那阿离，你去看看这些怨灵里，有没有王小姐的模样的女子，我同地仙去找那些死得痛苦的怨灵。”

凤离点点头，一一寻了去。她听着那些怨灵哭诉着自己的悲惨境遇，隐隐感觉有些头痛，在众多有些吵闹幽魂里，有一只鬼魂，却安静得出奇，同其他鬼魂的素衣不同，他穿着大红色的锦缎，安静的坐在那里。

或许，他是个哑巴？

凤离想着，一边向那个红衣男鬼慢慢走去，一边问道：“喂，其它幽魂都在哭诉自己生前的不公，为何只有你不作声呢？”

那红衣男鬼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幽幽转过了头，那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眼球已经被砸的破裂，鼻子生生的凹陷进去，嘴巴紧紧黏在一起，似乎要张开，却呜呜的发不出声响，此时他的动作大了些，连带着头与脖子的伤口大了些，半扯了下来，饶是凤离胆大，心下还是一惊，跌坐在那里。

云景听了声响，回头看去，将凤离扶了起来，地仙也气缓缓地跑过来，说道：“帝姬莫慌，莫慌，这是南方的商队来的，那些时日，山神同只小兔妖出去游玩，一只狐狸化形的时候不小心惊到了巨石，恰巨石砸到了商队，商队的人便全都没了，这位公子更是凄惨一些，巨石直直砸到了脸上，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商队死得冤枉。”凤离摇头叹道。

“许是命中有次一劫，”云景说着，又看看天上的星月，问道：“阿离，夜已过半，乱葬岗似乎没有王小姐的元灵，下一步，又待如何呢？”

“那，那我们去王府寻一寻吧，许是王小姐思念家人，回到府邸也说不定。”凤离心下担心在看到什么景象，有了囧状，白白让人生笑，便提议去了王府。

地仙又施了法力，将凤离与云景带到了王府。

是夜，院中许多姨娘早早的熄了灯，只王夫人的灯火还亮着。王老爷白日吃了哑巴亏，心中不忿的很，在床上

扬言要拆了风月阁，王夫人一边为他斟茶，一边笑骂道：“如今这情景，没有证据，又哪里可以再去闹事，这些年，你倒真成了老糊涂了，”说着，眼角又挤出几滴泪，说道：“倒是委屈了月儿，正是豆蔻的年纪，白白丢了性命。”

王老爷“呸”了一声，说道：“到底同那贱妇一样短命，风月阁那个戏子有什么好的，让我白白养了这些许年，等找到玉扬杀害那小妮子的证据，风月阁有什么，到底是要向老爷送上白银真金，陪些不是的。”

王老爷说着，接过了王夫人的茶水，说道：“倒是今日事多，折腾到今日时分，真真是累人。”

凤离看着王老爷的嘴脸，总觉得与白日有所不同，不同的是什么呢？凤离想了想，或许什么坊间所说的老来得子，爱女心切大抵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在凤离愣神之际，窗边似乎飘过一道白影，亦伴随着灵力的波动，是妖。

“有妖，”凤离小声说道，她隐约觉得，那身影便是王小姐，但是王小姐刚刚失了性命，这妖却是有些修为的，凤离心下疑惑，那白影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动静，募地消失了。

凤离施了术法去寻，却迟迟寻不到结果。

“寻不到只得有两种可能，一是这妖刚刚修炼，法力微弱，难以探寻，”云景说着，“这是好的，可若是这妖已经可以收敛妖气，连帝姬也寻不到，那便难办了。”

“我们须得想个法子，让它现行。”凤离说着，又转身问道：“京城不似偏僻地方，可曾有过术法高深的妖？”

地仙迷惑的摇了摇头，说道：“小仙仙法低微，这京城虽有精怪，但法力高深如妖王的，却是没有的。”

“可若是妖王般的法力，我们却是探知不到的。”云景说道。

凤离又拿法力探知了一遍，似乎在湖中的亭子中寻到些什么动静，说道：“还好，大抵是只法力低些的妖。”

凤离等人来到了亭子旁，里面有一个白衣女子在掩面哭泣着，凤离想去一看究竟，那女子却募地一下冲了过来，云景施法将她定住，女子本是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变得狰狞，说道：“王生刚刚害死了我的女儿，又这么快叫了你们这群臭道士来降住我吗？”

凤离心中失笑，没想到做了几千年的神仙，如今却被当成了半吊子的小道士，倒是冤枉，凤离看着女子，眉眼之间与画像中的王小姐有相似，听她的言语，大概便是那个伶人了。

“我们不是来捉你的道士，而是来帮你的，听闻姑娘十几年前亡故了，可区区十几年便能成孤魂化成精怪，这番成就，我等自是比不了了。”云景说道。

“小女文娘，便是月儿的生母，若不是怨念深重，黑白无常不愿收我，我何苦在凡间游荡十余年，化作如今这幅模样？”女子收回了狰狞面容，继续哭得梨花带雨。

“姑娘的事情，我们大抵是知道些的，只是，刚刚你说，是王老爷害死了你的女儿？”凤离问道。

“其实，月儿并不是王生的女儿，我还是伶人时，是同表哥许过婚约的，月儿就是我同表哥的孩子。那日，王生醉酒，强要了我，我无颜面再见表哥，便寻了短见，王生寻了郎中，发现我有了身孕，以为是他的孩子，便将我养在了府中，此后不久，月儿便降生了。我产后虚弱，丢了性命。王生久无所出，只得月儿一个女儿，也是心下生疑的，也曾私下找来郎中看过几次，这才知道他这一生命里无子，碍于颜面，他还是将月儿养大，可却是按着妾室养的，留着献给达官显贵，而我表哥也让他寻了个由头，冤枉至死。如今月儿及笄了，他却起了不一样的心思，借着醉意，要强要了月儿，月儿反抗不过，他便错手杀死了月儿，丢到了乱葬岗里。”

“那玉公子呢？又是如何的景象？”云景继而问道。

“玉公子刚刚入京，又是个无依靠的伶人，自是栽赃嫁祸的好人选。”文娘说道。

“也是，王小姐也算是京城坊间热议的人物，总是不能平白死掉的。”云景点头附和道，继而又问：“那你既然也有了些道行，当日怎么没有施法救她？”

“我这般的法力道行，平日吓吓人倒是可以，若真要施法，却是不行的。”文娘无奈叹息道。

“那你可曾知道有什么证据，我们找来为王小姐伸冤。”凤离问道。

“王生这般的事情，做的得心应手，怎会留下证据？”文娘愤愤说道。

“也罢，你先同地仙在一处，好过在这里飘零，我们自会给你一个公道的。”凤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