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定山河 第二章 恰好没相逢

李诉见秋苑一副悲喜交加的模样，开口为她解释了些事情：“我不是不愿娶妻，是在荣和那边受了难，如今在学堂里教书，估摸着就是此生最风光的时候。我知道和你说这些你不会懂，就用你能听懂的话，我当年走仕途就跟你们经商是一个道理，我也遇上了林荫道，我没有去借这道苟且偷生，反而狠狠地踩上了两脚。日后，指不定哪一天就被砍了头，实在是没那个胆子。”

不过秋苑很明显没听进去，只是痴痴的用手指在那石碑上不断划过，嘴里喃喃自语：“那日城外有雪，城内是血，读书人，不过是亡国种。”

大端建国之初，天下有九州十四国，正是氏族林立，战火四起的所谓盛世光景。说来可笑，一个以战养战，如今被唾弃为百道之最低劣者，在当时竟然是人人信奉的至上道理。

只不过在那之后，何道洲被大海吞下，只余下三千两百亩地，成了一座寥无人烟的孤岛。而以何道洲为根基的大雁王朝，国力其实反而是最为鼎盛的一个，曾经有人醉酒后说道：“若是有一日大雁国破，需得是这天地发难。”

一语成谶，大雁王朝，还真就这样亡了国，被天地侵吞的七千城池化作泥。

直到现在，都还有数不尽的人整日在南洋上驾船撒网，为的就是从中发财。有人曾打捞出黄金三百两，外加一柄玉如意，就此仿佛是接过了大雁王朝残存的气运一般，成了人中翘楚，是为当今的大霍神威将军楚彦。

李诉微微一笑，打定主意不再去想那些，只是拍了拍秋苑的肩膀，语气稍微温软了些说道：“秋苑，也不是我说你，该嫁人就嫁人吧，要等我尘埃落定，你有的等呢。”

秋苑扭过头看他，心思却是已经飘飞到了二十年前，两人都仍是稚童的时候，卖糖葫芦的就剩下一串没卖出去，在他跟前两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李诉极为大度的说让给你吧，秋苑只觉得这小男孩挺好看，又大度，就说那你也吃一口吧。

天哪，谁知道李诉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做到的，就那一口，如同鲸吞一般，一串糖葫芦就没了踪影。

一个是自小衣食无忧的小姐，一个是衣衫褴褛埋头天地的男娃，秋苑比李诉高了整整一个头，至今都还有人记得女娃娃追着男娃跑了一个下午。

事后嘛，秋苑才知道这个小混蛋，其实压根就没钱去卖糖葫芦。

从那之后秋苑就经常拿着一堆好吃的，故意在李诉从先生家里走出来之后去做农活的时候，故意吃的声响震天。

想到这会儿，秋苑就莫名其妙的笑了，接着缓缓说道：“记得吗？在你十岁之前，你都打不过我。想从我手里抢吃的，就会被打趴在地上，下巴贴着地让我喂给你。后来啊，也不知道是哪一年了，你把打趴下了，一点都不顾及我是个女孩子，坐在我身上吃我的东西，把我给气的。”

李诉也跟着笑道：“记得，在那之后，灯会上，我偷了扇风筝送给你，被牛叔给按在地上好一顿打。”

秋苑不知道是笑的还是哭的，抹了把眼泪，接着说出了一直都没告诉过李诉的事情：“其实啊，我就知道你这注定穷一辈子的家伙兜里肯定没银两，所以我早早的给了牛叔钱，但是没解释，就看着他把你鼻涕都给揍出来。”

李诉之前一直觉得秋苑当时之所以笑是被自己给感动了，现在才知道，合着她是在笑自己白白挨了一顿打。

看着天色渐晚，李安讲规矩的朝着石碑做了一揖，而后两人便面色如死水，各自转身走了。

李诉回了小道上，等着李安的身影。

却不知道李安此时近乎是被白龙给拖着，背上早就渗出了殷殷血迹。可白龙就是这么个臭脾气，一路追着那骑着马的公子哥，那公子哥也是不讲究，从包裹里慢慢悠悠的取出来一块上好的卤牛肉，慢条斯理的咽下肚。

吃完了过后，还不忘扭过头嘲讽李安一番：“我说这位公子，在下陈杨郡顾临，不知道公子是何方人士？”

李安背上火辣辣的疼，偏偏这匹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白驴，又是根本得罪不起的人物托付的，一只手拽着缰绳没胆子松，一时间叫苦不迭：“在下荣阳李安，还望公子高抬贵手，就少叫我遭罪吧。”

现在李安是真恨自己那一句“白龙咬他”啊，真的是恨不得把自己脸皮给扯烂。

顾临看着这有意思的书生，一点都不古板迂腐不说，就单单是这死命拽着驴子的缰绳，就足够叫他感兴趣了。

以顾临的家世，在这小小的荣阳惹出命案，那是一点都不担心，倒不如说还正中他下怀了。这一趟出来，本就是吃力不讨好，还不找个缘由让人把自己给抓回去，那简直是太吃亏了。

生怕李安松手似的，顾临又回话道：“不是我说公子，刚才我可是在你身后跟了一路，这白驴见马就咬。我可是跟你说啊，我骑着的这马，虽然不能跟日行千里一口粮的松狮青鬓相比，可是也算得上良驹宝马了，要是叫你这驴子咬上一口，那可不是你几句对不住能应付过去的。放心，这马耐力虽然不是多好，可是估摸比你那骡子强点，等到它跑不动了，咱俩都解脱了。”

白龙不愧是有些通灵性的，听了这话，叫的越发大声，跑的也越来越快，一阵尘土飞扬，叫顾临直呼奇观，不过就是苦了李安而已。

顾临回头看了一眼，清晰地赞了一声，而后结结实实的赏了坐下马驹一鞭子。

一直等到午时过去又三刻，那头青颅白鬃是百马谱上虽然是比松狮青鬓低了两等，做不到日行千里一口粮，可也不是寻常马匹能比的。

虽然中途顾临还是存了多玩会的心思，放缓了脚步丢了块肉下去，叫平日里都不舍得在白龙身上李安坐上了白龙的背，可顾临在林圩镇边上的桂湖停了下来，白龙还死活不愿意离开这个包裹里不知道藏了多少肉的主。

本来按照李安的行程，虽然估摸着还是要迟到一会儿，可至少能在今天之内赶到，现在，是不可能咯。

不过顾临还真是大方，找了间客栈住下之后，还不忘记叫小二给总是风餐露宿的李安丢出来一床被褥。

李安躺在马厩里，嘴里嚼着一根身下抽出来的稻草，看着白龙得意洋洋的嚼着顾临给的肉脯，这一路过来，李安多多少少也看出来了点门道。

别看顾临一路下来都无人交谈，可是每逢一刻钟，就会那么两三个人与他并肩而行。起初李安倒是没看出什么门道，不过在一次白龙准备张口咬人的时候，一个渔夫打扮的人伸手就要按下龙头。李安伸手去拦，那人手腕如同毒蛇一般，随手打在李安腋下就叫他再没了动作。

偏偏好巧不巧的，顾临给那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就转身坐在了柳树下面，开始垂钓去了。

李安拍拍白龙的脑袋，略带自嘲的说道：“白龙啊白龙，你说说，自从他把你交到我手上，我是断当过你吃的吗？每次一到了落脚的地方，我白水蘸馒头，你就是大鱼大肉，看看，这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人几块肉，就叫你走不动道了。”

顾临的脑袋从窗户里弹出来，一只手支撑着下巴，打趣道：“在下顾临，来自陈杨郡顾家。方才你说你叫李安是荣阳郡的，真说起来咱们还算半个门内师兄弟。你师父崔同冠师承方东先生魏城，魏城的师傅苏唯关是家父顾询的半个师兄。估摸着是崔先生向来生性淡薄，没跟你提过这件事吧？”

李安一琢磨，师傅是没提过这么一档子事，可耐不住李安四下无人闲的没事干，偷偷翻开过师傅用来记些鸡毛蒜皮小事的册子，前面几页可不就是提过魏城这个名字？册子上只写了大治年末，与魏城饮酒，还真是没想到这个魏城，会试师傅的师傅，说来还是自己的师祖？那眼前这个年轻公子，岂不是类似于自己师叔祖一样的人物？

既然是师叔祖，那想必也是听闻了那一桩秘闻而来？想到这一层，李安就只是盯着枯朽老木做的马厮棚顶，不再言语了。

顾临心道无趣了，关了窗户，九月的微风吹过来，还真是有点小冷。

掌柜的差遣小二去给楼上的公子送壶酒，这年头，随手丢下一锭银子说收下便是的阔绰公子，可真是难得。

小二的名字唤做丘受，是个性情憨厚的货，听见掌柜的这么说，从一口引文小缸里打了壶酒，看的掌柜的那是一阵肉疼。

丘受走上二楼，敲响最角落里那间无论是采光还是味道，都算不上好的房间房门，顾临皱了眉头问道：“什么人？”

丘受便答道：“掌柜的差遣小人来给爷送壶酒。”

顾临自小就不好饮酒，不因为别的，因为顾临有个极爱饮酒的师傅，那师傅每次饮酒之后，总会借着给自己喂招的名头结结实实的叫顾临挨一顿打，因此也就说不必了，丘受无奈也就下了楼把酒倒回酒缸，掌柜的却没多么高兴，估摸着这位爷是住不久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住在马厩里的怪人走了，连带着那位公子哥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