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 第一章-迷雾重重【一】夜 三

整个房间只有一张狭长的木桌，桌边三个人一言不发，陷入沉思。

“你是说，”夏辰景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右手按揉着太阳穴，“这些人生前都曾去过同一处地方？”

“没错，”另一边的闵千韩点头，“这些官员的夫人或是随从都能证明，他们生前都去过一个名叫菀苑的歌舞坊，因为他们大多是廉洁之人，去这种风月场所，身边人印象很是深刻。”

“菀苑？”夏辰景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是的，这个菀苑可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它不似别的妓院靠色相吸引人，靠的是里面姑娘的才情，据说菀苑里的姑娘，个个身怀绝技，菀苑的头牌，更是寻常人连面都见不到的，因此常有人花大价钱，不说头牌，哪怕是菀苑的婢女，也愿与之共度良宵一晚。”

闵千韩是当朝尚书令独子，自幼习武，小小年纪便练得一身好箭法，百步穿杨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凡是他能看见的地方，他都能百发百中，寻常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一定是有人想要拉拢他们，许是这些官员不肯妥协，这才惨遭毒手。”夏辰景像是想到了什么。

“寻常人是进不了菀苑的门的。这些年菀苑也是声名在外，逐渐变成了达官贵人和皇亲国戚专用的风月场所。这样看来，我们的调查范围还缩小了不少。”闵千韩轻蔑的笑了一声。

“晨儿，”夏辰景没有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转头望向一边的夏晨曦，“将你带回来的东西拿过来吧。”

只见夏晨曦从袖口里掏出一块手绢放在桌上，然后轻轻打开手绢的四角。是几片烧得只剩下指甲盖大小的信纸残渣。

“这是什么？”闵千韩盯着那完全看不出来什么东西的残渣，不解的问道。

“从王大人家中搜出来的。”夏晨曦解释着。

“王大人被杀之前，我便已知晓遇害官员的共同点，他们都是跟随先帝上过战场的人。琼楼是想复仇，只是这个发现用处不大，因为‘魅’绝不敢在我们眼皮子地下轻举妄动，动手杀人的也可能不是他们的人，极有可能是他们与我朝重臣暗中勾结，想要瓦解我朝朝政。我早料到你会不好调查，毕竟我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昨日便让晨儿秘密潜入王大人家中，果然就找到了府衙未曾搜到的几片信件残渣。”

距离王大人遇害已经半月有余了，留给他们调查的时间只有十多天，然而暗党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王大人遇害之后，太子学艺归来，恰逢百官无计可施，皇帝焦头烂额之时，于是这烂摊子便落到了太子身上。

皇帝极不喜欢这个太子，若不是因为是长子，又是先皇驾崩前亲定的太子，他早就废了他。太子也是深知自己不得圣心，小小年纪便自请出宫，进山拜师学艺，他很享受在山间无忧无虑的生活，还在山间交到了一位朋友，是南宫家的长子南宫辰。不过他可不是来学艺的，他是来逃避生活的。所以当南宫辰日日练功之时，他在到处游山玩水，偶尔兴致来了，也会跟着师父好好学上那么几日，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几月几月找不到人影。年少的时候比较顽皮，喜欢在傍晚时分爬上夏家的墙头，调戏一下院子里长得精致的女娃娃，将她逗哭之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院子里的婢女门总是不知道自家的小姐为何突然哭泣。倒也不是这个太子有多么不堪，只是他总能听闻夏家的女儿生的及其可爱，他忍不住想要去瞧瞧。

后来长大一些，他又听闻夏家的变故，于是在江湖中打听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终于又得知夏家在望都定居。再后来的这些年，他夜里常常出现在定康王家的后院，隔着窗户瞧上那么几眼，确定那个娃娃安然无恙，有时候还笨拙的被她发现。

夏晨曦小一点的时候很凶，拿起剑就跟他比划，他只怪自己学武功的时候过于顽皮，连一个小女娃娃都打不过，每次都被她打得落花流水，仓皇而逃。她那时候一直以为这个只会爬墙头的贼眉鼠眼的小子是个江湖混混，毕竟正经人家的公子是不会作出这么没有礼节的事情的。

直到有一天，在打斗中她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块月牙状的玉佩，那快玉佩她再熟悉不过了。宫里已故的茹妃娘娘曾经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小混混竟是当朝太子。

太子的生母茹妃娘娘出身低贱，这也是皇帝不喜欢太子的原因吧。太子小的时候很受先帝赏识，先帝在时，常将他带在身边，他也跟着先帝学到了不少东西。后来先帝驾崩，继位诏书上写着皇长子裴贤即刻继位，皇长孙裴岚嵌封皇太子。后来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当时的皇后离奇去世，一尸两命。宫里宫外的人都说，是茹妃担心皇后诞下嫡长子，自己儿子的太子地位不保才残忍将皇后杀害。他哭着喊冤，求父皇调查真相，还他母妃一个清白。

皇帝才不会管这些，下令将茹妃斩首。

行刑前，茹妃留下遗书，让他即刻求父皇放他出宫学艺，还让他不要恨任何人。

一晃很多年过去，裴岚嵌的日子倒也过得安稳。前不久，他过完22岁的生辰，山里的师父告诉他，是时候该回宫里去了，师父告诉他，现在可以做想做的事情了。

一回宫，便从父皇手中接下了一个烂摊子。

“可是这信件已经烧成这样，这还能看出来什么。”闵千韩看着这几片残渣，又看了看面前面无表情的兄妹俩。

“这个信纸，十分特殊，”夏晨曦顺手就拿起一片残渣放在手心，仔细端详着，“这是皇室专用信纸，你没见过倒也不稀奇。”

“皇室专用？”闵千韩一脸难以置信，皇室专用的布料、器具，或者是印章他倒听过，可这皇室专用的纸是什么纸，镶了金吗？

“这还是先帝在世时定下来的。多年前纸里染香一技刚流行，先帝对染有桂花香的信纸爱不释手，写诗作画都只用那一种纸，一时间民间也纷纷效仿。这同时也加大了底层劳动者的工作量，导致有段时间很多造纸场多名工人因过度劳累丧命，先帝得知此事，想要下令禁止生产染香纸，却又实在舍不下心头好，于是便决定让染香纸成为皇室专用纸，钦定一家造纸厂生产，其他未经许可的一律不准生产染香纸。后来虽然有时会将染香纸赐与大臣，但每一张纸何时生产去向何处，都是编好号有档案记录在册的。”夏辰景继续补充。

“那这不就容易了！”闵千韩眼前一亮。

“并不容易，”夏晨曦摇了摇头，“这种纸保存时间非常久，多年不变色不变味。别说先帝下令染香纸成为皇室专用纸之前，单从先帝时期至今，生产的无以计数的纸张中找到这张纸的档案都绝非易事，更何况，这张纸只剩下残渣，根本不知道它的编号。”

“那我们在这老半天，等于就是白干了？”闵千韩又皱起了眉头。

“也并非一无所获，”夏晨曦继续说，“这张纸跟其他的染香纸比起来，多了一种香味。”

她伸手把手中的纸片残渣递给对面的闵千韩，示意他可以闻一闻。闵千韩从她手中接过残渣，放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一闻。

“果然！”闵千韩惊叹一声。

“调查得怎么样了。”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随之一袭黑金色推门而入。

房内的人急忙站起身来，向来者行礼。

“太子殿下。”

太子径直走入房中，随意坐在了桌边的一角，示意几人入座。

“不必多礼，汇报一下情况吧。”

夏辰景把刚刚的发现一五一十告知太子，太子听完也拿起了一片残渣仔细闻了一，确实，除了原有的桂花香味，还多了一种香味。

这个香味旁人可能不太熟悉，但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毕竟这么多年混迹江湖，也不是全用在了游山玩水上面。

“这是梓荆藤的味道，”太子将手中的残渣放回原处，“这可是名贵花种，不是哪里都有的。”

这些年走南闯北，这种稀少的花种他也只在一处见到过，味道很是独特，初闻时刺鼻，久闻有种提神醒脑的感觉，且花朵奇大。梓荆藤只生长在极寒地带，清玄四季分明，很难养活这种植物。

“据我所知，整个清玄只有一处有活的梓荆藤，”太子继续开口，“大名鼎鼎的菀苑，这个地方可是要什么有什么。梓荆藤娇贵就娇贵在，离开冰窟半柱香便枯萎，一旦枯萎，立刻便没了香味。那残渣上那么浓的味道，持信之人定是刚碰过梓荆藤。”

“又是这个菀苑。”闵千韩一脸嫌弃。

“得去一趟菀苑。”夏辰景开口。

众人沉默。

“晨儿第一次执行任务，可还顺利？”裴岚嵌在沉默中开口，转头看着夏晨曦，眼里净是温柔。他原本是不会为了这一点小线索特意跑这一趟的，可是昨日是她进入岚羽盟一年以来第一次独自执行任务，他实在想知道她是否安好，是否受伤。虽然知道此次任务没有半分危险，他也许，只是想来见见她。

“回殿下，一切顺利。”夏晨曦微微低头回话。

罢了，自从知道他是太子之后，那么多年，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恭恭敬敬。

“晨儿以后的任务，可就不会那么轻松了，”夏辰景紧接着就对她说，“你毕竟一身武艺，有些打打杀杀的，虽然我与父亲都不愿你去，但你难免还是会遇到。”

说完，夏辰景叹了一口气，朝门外轻唤了一声：“进来吧。”

随即两名蒙面少年进入房中，两人身形近乎一样，一名拿刀，另一名手中并没有武器。

“这两位都是潜翎榜的高手，这是青澜，潜翎榜第四，擅用刀，由他负责你出行安全，日后你在哪，他便在哪，”夏辰景指着那名拿刀的蒙面少年介绍，随即又指了指旁边那位，“这是青翡，潜翎榜第三，擅用暗器。他会在暗中保护你，只要有他在，没人能近得了你的身。”

说罢，两人便向一旁的夏晨曦行了个礼。

“郡主！”

夏晨曦点头示意，转头望想夏辰景。

“兄长费心了。”

“日后，只要有他俩在，加上你自身的武功，这世上估计是很难有人能伤到你。为兄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其他的你还需多加磨练。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切记，万事都得谨慎。”夏辰景恐怕是只对自己妹妹的事才会变得唠叨起来。

“兄长放心，晨儿会保护好自己。”

这么说着，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小姐，府中小厮来信，说有位公子有急事要找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