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 第一章-迷雾重重【二】晓 五

清影坊密室内。

围着桌子整整齐齐坐着岚羽盟众人。

“菀苑那边，我已经派人盯住了。”东方御靠在椅子上，神情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是当朝太傅东方川次子，他的大哥东方赫是常年征战沙场的骠骑大将军，自己也是潜翎榜第五的高手，按理来说，凭借着自己的这般身世和一身绝世武艺，他应该在军营里谋个一官半职才对，可他偏偏选择了跟随夏辰景，宁愿在他手下当个区区副盟主。倒也不是他有多么深厚的为国效忠的情怀，只不过是当年在潜翎榜的比武台上与年少的夏辰景过了几招便败在了他的手下，一时不甘心，说这辈子不赢他一次，便哪也不去。

其实也怪不得他不甘心，七年前跟他比武的时候，他已经年满十八，众目睽睽之下败给了一个十三岁的毛头小子，他脸上挂不住，忙喊着是一时失误，要求重新比试。可规矩就是规矩，他输了就是输了。

再后来，这么多年的相处，他是真的对这个比自己还小了几岁的盟主多了几分敬佩和衷心，便也觉得，跟在他身边为国效力也挺好。

“如今除了三位王爷，昔日跟随先帝上过战场的人不多了，务必要将剩下的几位大人保护好，这段时日，还要多派些人手在这几位大人府上周边，莫要叫贼人钻了空子。”夏辰景点点头，又继续吩咐。

“盟主放心，都已经到位了。”席湛回答。

席湛是最早跟着夏辰景的那几个人之一，在夏家还没发生变故之前他与夏辰景便相识，那时夏府还在南城。席湛幼时家中父亲身体不好，又没钱买药，只能自己上山去采，山中常年有野兽出没，迫使小小年纪的席湛一身轻功，还习得一身了不得的棍法。忽然有一天，他从山里采药回来后发现他的村子早已被南边游牧部落的人屠得个一干二净，他无家可归了，随着南边的逃难人群来到了南城。

机缘巧合之下席湛遇到了夏辰景，他把他带到了夏府，给他吃的，也给了他一些银两，并且告诉他，如果能登上潜翎榜，还会有大量的赏钱。于是从那年开始，他便跟在了夏辰景身边系统的学习武艺。

他是极有天赋的，果然就在十五岁那年登上了潜翎榜第十一位。从十二岁那年遇见夏辰景到如今，已经整整十年了。

“那便好。”夏辰景总算放心的点了一下头。

“盟主当真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计策吗？”一直低头沉默司修远突然开口，他双手交叉置于桌前，一脸的沉思。

司修远是十九岁的那年才加入岚羽盟的，在那之前，他不过是望都城中富甲一方的司家公子，一身的好枪法也只因幼时来府上表演杂耍的戏班子在他面前耍了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的枪术，他父亲看他这么喜欢，便四处托人打听，终于请来高人指点，天资聪颖的他很快便得高人真传。他十八岁那年父亲外出经商，途径两国边界时被琼楼的军人杀害，次年家中母亲又因悲伤过度而去世，自己一下子失去了双亲。

他强忍着悲痛，遣散家中仆役，独自一人登上潜翎榜的比武台，一举拿下潜翎榜第十的名次，二话不说就喊着要杀光琼楼之人为自己父母报仇。年少的他满心都是仇恨，他哪里懂得什么计策，不过是一腔愤恨之心罢了。是夏辰景听到过关于他的事情，主动找到他，耐心劝说之下，他才冷静下来，觉得应该要从长计议。

如今四年过去了，他跟在夏辰景的身边，一改往日的急躁与冲动，遇事多了几分冷静，什么事到了他手上，都得思量再三，很多时候，有些连夏辰景都想不到的地方，他却能看出。

“可是我们已经别无他法了，”苏哲涵满脸的无奈，“在座的的各位谁希望用南城郡主的牺牲来换取我们的一丝机会，可若是不这么做，我们连这一丝机会都没有。圣上留给殿下的时候只有最后七天了，我们若再没有进展，不止我们，到时候连殿下也会受牵连，甚至会威胁到朝廷。”

“没错，不止是为了我们，更是要早日查出真相，还我朝一个安稳。”东方御也若有所思点点头。

“真不知道你们这群人成天神神叨叨的做什么，”韩傲起身一拍桌子，满脸的不屑，“要我说，咱们就派人把那菀苑团团围住，将里面那些可疑之人统统抓起来，只要落到我手上，保准不出两日便把事情都交代了，哪里用得着费这么大劲！”

韩傲就是那种典型的只有蛮力没有脑子的人，他的父亲韩忠君原先是夏召云手下的一名参将，后来跟着夏召云在一次战役中立下了军工，便被先帝封为了护国大将军，官值正二品，还赐了府邸。他母亲是定康王妃身边的掌使丫头，嫁给他父亲那年，定康王妃给他母亲脱了奴籍，一家人过起了和和美美的小日子。

他常年跟着父亲在军中，学到了父亲的一身好刀法，只不过四处奔波，母亲担心他，便总是写信要韩忠君将他送回。韩傲总是不肯，他一心想要像父亲一样做一个威猛的大将军，立下赫赫军工，于是韩忠君只能哄骗着，十八岁那年，父亲同他说，只要跟着定康王学艺，三年后便可重回军营，届时他便可以同父亲征战沙场，随即将他托付给曾经的上司定康王，定康王就把年少的韩傲介绍给夏辰景。

要说夏辰景策说的本事也是真的强，满脑子只有打打杀杀的韩傲还真的就听进去了夏辰景的话，加入了岚羽盟，心里想着终于能想父亲一样做个英雄了。第二年便高高兴兴杀进了潜翎榜，位居十四。韩傲跟着夏辰景五年，一点没学到他身上的沉稳之气，依旧是鲁莽的性子和满口的糙话，他真的是继承了他父亲所有的豪迈之气。

“没脑子！我们的人盯着菀苑那么久了，但凡里面有一丝动静，早就被我们的人拿下了，还用得着你在这大放厥词？”苏哲涵转头看着他，低声怒斥。

“就算真的是冲进去抓人，问出来倒还好，若是问不出来，那岂不又将殿下和岚羽盟置于风口浪尖之下。”顾峥此时也叹了口气，原本坐得笔直，现在却像抽了一丝力气，靠在了座椅的靠背上。

顾峥是御史大夫顾庭温之子，当年顾庭温听闻夏家遭此变故，心中满是惋惜。他与夏召云相交甚深，正当他替夏家悲痛的时候，夏家来信，夏召云在心中告诉他，夏家一切安好，他的儿子组织了一个岚羽盟，希望自己常年习武的儿子也能加入。信中寥寥几字，许是交情，许是为国之心，顾庭温当即便亲自将十岁的儿子送去了望都。

他在定康王府三年未曾回过家，后来有一次生了一场大病，他想念父母，夏召云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将烧的迷迷糊糊的顾峥抱在怀中，说，等你病好了，就送你回家。几天后顾峥痊愈，夏召云果真就将他送回了顾府。

那年他十三岁，回到家中的顾峥没有得到父亲的宽慰，反而是要他在祠堂跪了一夜，一夜之后，父亲跟他讲那些国家大义，父亲跟他说，他空有一身武艺却不为国效忠，这是不忠，忤逆长辈私自回家，这是不孝，加入了岚羽盟却临阵脱逃，这是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人，愧为顾家儿郎。

他整整一夜没睡，他不懂那些大道理，他只知道自己惹父亲伤心了，于是又跪在父亲面前求他将自己送回去。如今他十九岁了，在整个岚羽盟里他是年纪最小的人之一，当年他没懂的那些道理他已经懂了，不同年少时常年不能回家，现今他可以在家中或者其他任何地方，只要夏辰景有事交代时他能执行便可。

“那便真的看着郡主嫁给素未谋面之人吗？”韩傲依旧不死心。

“并非素未谋面，”此时夏晨曦终于开口，她在这种全员会议中向来是不太说话的，因为自己年纪实在太小，加上本来性格就是那种比较内向的，不太爱说话，所以从来都是自己兄长如何吩咐，她便如何行动，“幼时建宁王府与我夏家仅有一墙之隔，两家常有走动，一来二去便相识了。”

“那这便算是青梅竹马了，郡主嫁给他也不算委屈，就算不是为了案子，以后两家多半也是要结亲的。”东方御此时显得有些轻松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还有什么好商量的，老子真就受不了你们这些人，办起事来娘们唧唧的，关键时候还得靠个毛丫头，”韩傲抡起椅子旁边的刀，起身就要走，“盟主，我去干事了，先行告退！”

“你！”顾峥一脸怒气，瞪着韩傲，韩傲回过头了也瞪了他一眼，房间内气氛变得有些紧张，众人也是显得有些生气。

“好了，退下吧。”夏辰景揉了揉太阳穴，神情显得有些严肃。

韩傲作了个揖，然后背起他的刀大摇大摆走出了房门。

“这个韩傲，当真是粗蛮！”顾峥还在嘀咕。

“随他去吧，”夏辰景倒是不当回事，“眼下还是案情要紧。”

众人再次将注意力收回。

“各位领了任务就先退下吧。”夏辰景放下按揉着太阳穴的手，看着桌前的众人。

东方御负责菀苑的盯梢，席湛和司修远负责暗中保护剩下几位有危险的官员，韩傲负责保护大婚当日的现场，苏哲涵则只要留意自己府中不让人有可乘之机，顾峥负责暗桩的人手调动。这几个人站起身来，向夏辰景行礼，随即退出了房中。

桌前只剩下闵千韩，洛书，还有沈听风沈见雨两兄弟。

沈家兄弟原本是奴籍，家境贫寒的兄弟俩出生便被卖给了当地首富，富人家的公子不把他们兄弟俩当人看，常年棍棒伺候，七八岁的年纪里，他们被那户人家的公子当街殴打，是夏府的夫人过路时看到，心疼两个孩子，于是想要跟那位富家公子买下。那富家公子起初还不肯，不知是哪里来的大户人家要在他面前逞英雄，跟他抢人，便叫来自己的父亲。父亲一来便跪在那穿着华丽的贵人面前，将兄弟俩完完好好送到贵人身边，还说自己管教无妨，求贵人莫要怪罪。富家公子这才恍然，赶紧同父亲一起跪着。

夏府的夫人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人给了他们买下两个孩子银两，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走了。

两个孩子不怎么说话，许是幼时的经历让两人变得沉默寡言，但兄弟俩十分乖巧，在武艺上也是天赋异禀。来夏府的第一年，夫人便撕去了兄弟俩的身契，给他们脱了奴籍，但兄弟俩也没其他地方可去，当年的夏召云就托友人将兄弟俩送去了城外的寺庙，几年下来倒也学得满身武艺。十四岁那年，他们响应着夏辰景的联盟号召，加入了岚羽盟。

夏辰景看着眼前剩下的几人，若有所思。

“听风，见雨，你们和往常一样，留在暗处，见机行事即可。”夏辰景看着兄弟二人吩咐着。

沈听风和沈见雨是孪生兄弟，两人之间有着非同寻常的默契。他们都沉默寡言，且不善交谈，身形矫健，擅用轻功，二人精通暗器，每每有跟踪暗杀之类的任务，他们二人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是。”兄弟俩起身领命。

“洛书此次，便跟在我身边吧。”夏辰景随即又转头看着一旁一脸稚嫩之气的少年。

洛书今年刚满十八，除了夏晨曦，整个岚羽盟年纪最小的就是他了。长得很是清秀，一脸富贵之气。遇见洛书的那一年，夏辰景十六岁，他从死人堆里将浑身是血的洛书捡回来，却惊讶的发现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少年是他那国人士，且武艺竟和自己不相上下，于是将他悉心培养，洛书用镖的天赋极高，只是心中藏着许多事，没办法专心练功，直到去年才登上潜翎榜十五。

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连夏辰景也只知道他是他那国人士，许是跟早些年琼楼攻占他那的那场战役有关，夏辰景也不多问。

“好。”洛书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淡。

“千韩，此前你打探消息多处奔走，确实辛苦了，即日起至案情调查清楚之前，你便继续负责情报的收集吧。”夏辰景看着坐得端正的闵千韩。

“盟主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闵千韩点点头，回答道。

“行，没什么事的话，大家就先回去吧。这几日，一定要打起万分精神，案件能不能查出，就看三日后大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