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武十三年,冬至。
清晨,楚国皇宫。
一个身穿龙袍,相貌威严,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苟着身子,双手插进袖口,蹲坐在金銮殿殿前门槛上。
此人身形及其消瘦,饱经风霜的脸上爬满了一道道皱纹,眉宇之间透露着一丝丝疲惫!
老人的身后,高殿之上是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无数人用鲜血浇筑的金龙座椅。
从今年开春以来,他确不怎么愿意在上面久坐。
这个天下所有人都渴望的椅子。
他突然感觉上面的这张金龙椅硬得慌,初冬时节,只要自己坐在上面,没多久屁股就会感受到下面传来的寒意,纵使奴才在椅子上铺着好几层昂贵的兽皮轻裘,老皇帝赵雍还是会觉得难受。
这一年,对于楚国老皇帝来说,是特殊的一年。
·········
二月十二日。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信北燕传来,递至赵雍的手中。
密纸上的内容就一句:北燕燕皇于二月二日卯时驾崩于寝宫。
两人相争几十载,大敌陨落。
按理来说,初闻这个消息对于南楚老皇帝来说本该欣喜若狂,但旁边伺候了他有些日子的奴才,切切实实的没有瞧出来。
当时赵雍脸色凝重来回观摩手上的那封密信,仿佛能透过这十几个字就能和相隔万里的赵国皇帝对上一眼。
一刻钟之后他才脸色红润,从金龙椅上站了起来,慢慢的走下殿前,望着殿门外的天空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赵雍伸出手轻抚了一下衣袖,接着稍微把自己头顶上的帝冕整了整,挥退了身边的奴才,步履蹒跚的独自回了寝宫。
········
天空渐渐明亮,空中飘起了细细的雪花,很轻,很慢,很小,浅白。
“二哥!下雪了,您该起身回去了!”吴南诏坐在后头轻声提醒道。
他身穿一拢红衣,衣裳玄纹云袖,手心握着两颗黑白棋子来回摩擦,席地而坐。
另外一只手拄着大腿撑着弯着的脑袋,眼睛迷离的望着殿外。
他气质很是洒脱!
样貌有几许儒雅!
只是,脸色显得有点苍白黯淡,干枯的青丝中夹杂着灰白,显的整个人很是疲惫。
吴南诏来了一刻钟,看着坐在门槛上出神的老人,没有急着上前打扰,而是就近在老人的身后找了一个地方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初雪毫无征兆的降临,他知道二哥从开春之际,身体抱恙,旧疾爆发,经过大半年的调养,病是好了一点,身子却熬得弱不胜衣,现在万万不可在感染风寒。
他有点担心!
赵老请他来也是这个原因!
吴南诏明白二哥这几天坐在金銮殿外是在等人。
“噢,下雪了!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早一些!也不知道北境那边是否还太平!”赵雍对着天空低沉的叹息的说道。
他转过头来,看着吴南诏有些惊讶!跟才发现吴南昭在旁边一样,开口微笑着说道:“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我这边?”
吴南诏撇撇嘴细声回道:“这还用说吗?赵老来我书阁,说您不准一旁服侍的太监宫女靠近金銮殿,自己一个人坐在大殿上吹冷风呢!赵老担心二哥您的身体,急忙赶来书阁让我过来照看您一下。”
“嚯,赵叔他老人家这不是瞎操心嘛!我自己的身体我还能不明白,你把心放肚子里,不碍事!”赵雍对着吴南诏摆了摆手,锤了锤自己的胸口。
皇帝赵雍瞧着,自己满是茧皮的手掌,连忙双手合拢插入衣袖里,面露回忆道:“好几年前,我就在宫外给赵叔准备了一处大院子,让他出宫颐养天年,他不肯,说是要照顾我。宫里这么多下人,那用得着他啊!他今年八十多岁了,腿脚早就不行了,宫里夜晚清冷得狠,要不是仗着年青时有一身好武艺,他那身子骨哪能扛得住。”
吴南诏听着二哥说起赵老的武艺只用一个“好”字来形容,都不想反驳了。
心想,八十多岁,腿脚不便,去我书阁从一楼至八楼楼顶二息就到了。
这速度,是不是要飘在空中走,才算正常。
“南诏,别看我做了十几年的皇帝,要是惹他不高兴了,等私下无人时他还是敢往我屁股上踹,赵叔那脾气,我拿他老人家真是一丁点的办法都没有。”
吴南诏听着小声嘀咕了一句:“你竟然说赵老身子骨不行,那在你屁股上踹一脚也没多大的事啊!”
赵雍现在虽然贵为楚国的皇帝,下的命令无人敢违抗,但总有那么几个特殊的人存在,时刻提醒着自己,皇帝也是人不是神。
赵老更是这几人里最特殊的存在,他拿这个老人家毫无办法,只能在吴南诏面前嘟囔几句。
吴南诏自然明白赵老在赵雍心中的分量,没有深讨这个问题。
他缓缓起身走到赵雍的右侧,伸了伸自己的懒腰微笑着说道:“二哥,您是担心?大哥进京,西境会在起兵戈吗?”
“不是。”
“那二哥是担心什么?”
赵雍坐在门槛上,仰头望着站在一旁对着自己说话吴南诏,用力拉了一把他的红袍,只是没拉动。
他吹着胡子瞪着眼睛对着吴南诏笑骂道:“南诏,你老小子能不能坐下来说话,我抬得脖子都酸了!”
赵雍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说个话还要昂着个头,别提多难受!
他想着吴南诏这小子不会是因为大清早的被赵叔拉起来,不敢对着老人家发脾气,故意来报复我吧!赵雍觉得腹黑的吴南诏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吴南诏看着有点怒气的赵二哥,一脸委屈的说道:“二哥!我这是看您大病未愈,才站着想帮您挡挡这寒风,要不是您硬要上这边来挨冻,我至于吗?我也一把年纪了,不然,这大清早的谁想来这鬼地方呀!”
整个南楚只有吴南诏敢说金銮殿是个鬼地方!
他不止敢说!
还敢当着南楚皇帝的面嚷嚷!
还啥事都没有,不得不说很霸气!
“南诏。”
“二哥,咋了!”
“今天,西北风!你站在南面!”
吴南诏楞了一下,随即开口道:“我,我其实想站西北面的,但您坐这门槛上,我站前面,不像话!您是君!我是臣!”
这难不倒我滴!
那自信的神情!仿佛在说这一切都是在我的算计当中!
赵二皇帝也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意料之中!
先是让吴南诏安分的坐在自己的左侧!
眼神藐视的看着吴南诏,傲气的说道:
“我什么时候需要你来帮我挡风了,以前战场上,那次不是我们几个兄弟先护着你,让你先走,就凭你这单薄的身子骨,帮我挡空气我都嫌不彻底!”
赵雍一说起战场上,那口水,那唾沫。
不似飞溅,宛若喷泉。
气质一变,瞬间就成了一个老兵痞!那有半点作为天子的威严!
吴南诏心想:“这二哥,要不是天气太冷!他估计早把自己的靴子脱下来,坐在御阶上抠脚丫子!”
赵雍想起曾经的画面,直觉得心里有点痒!脚趾头缝里更痒了!
他坐直身子,抬起两只腿,跺了跺地面,说道:“想当初,哥几个,除了你,哪个不是万人敌,不说杀敌无数,手中的人命真要算起来,人头堆砌起来足有你书阁八层楼那么高了!”
吴南诏轻轻的挪了挪屁股下的位置,让自己处于赵雍口水喷射范围外,等到自己觉得差不多安全位置,他才停止了屁股上的动作,口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吴南诏不理赵二口中的鄙视。
反而很是不屑的说道:“战场上杀敌,那是你们武人的事?我一介书生!关我什么事?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这些!我统统都挡不了,但这天地间刮起来的区区几股妖风还能把我吹倒吗?二哥要说人命?那死在我计谋策略下的人,二哥这皇宫都怕装不下吧!”
吴南诏是干什么的,他可是南楚国的第一谋士!
谋士整天在忙什么?还不是战场上的那些事吗?消灭削弱敌方军事实力,政治力量!
你在一个顶级谋士面前吹嘘自己的勇武,着不是等着被啪啪打脸吗?
赵雍一听吴南诏这话,脸当时就耷拉下来了。
没意思!真没意思!我在这,话说当年,回忆回忆一下自己的一生!
最牛逼的事情还不是在战场上威风凛凛!所向披靡!
以军功封侯!
大周帝国崩塌之后·············总总原因才有楚国这偌大的家业!
他还无法反驳,原因是吴南诏作为楚国立国之战的主要谋士。
这话还能怎么接。
接不了,只能闭嘴。
良久。
赵雍用尽力气吐出三字:“你不懂!”
“杀人,用笔可比用刀快多了!”
吴南诏嘴角含笑,目光鄙向天外!
他站了起来,随手拨动了一下衣袍,衣角随风起舞,很是飘逸,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脖子挺得直直的,仿佛在说我的头颅就在这里,天下人谁敢来取!
这份傲气和霸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帝王呢!
“南诏,你去哪?”
“二哥,雪越来越大了!我得回我书阁,可不能学下雪天的老鼠,没人家那一身好皮!”
吴南诏觉得自己在不走,瘦弱的身体吃不消,我可是一个文人!还是没有武力的那种文人!
这冰天雪地,寒冷刺骨,还是先回去苟着。
赵雍一听,看着远去的吴南诏,急忙喊道:“回来一下,快点回来一下!”
“还回去陪你挨冻呢!二哥,我是用脑子的!”
“不是,我腿麻了,扶我一下。”
吴南诏:“······”
“你不是一直以自己是武人身份自豪的吗?一身的武艺呢?就这么一下就成软脚虾了。”吴南诏转过头来问道。
赵雍嬉笑道:“哪个英雄不迟暮,我现在可是一个病人!”
吴南诏无奈的走了回来,低着头说道:“起来吧,一起走。”
“走不动道,我还没用早膳。”
“那您想?”
“背我回去。”
吴南诏闻言,一阵天人交战。
但很快他就败下阵来,人家可是皇帝,还是自己二哥,这怎么拒绝!
“上来。”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蹲着身子,扎起了一个还像样的马步对着身后的赵二说道。
“你低一点,在低一点,好了,就这样。”
“一把年纪了,我们就不能安安稳稳的过吗?以后大早上的别上这里发疯啊!抱紧一点,等下滑下去,摔了您可不能怪我。”
吴南诏弓着身子慢慢的背起赵雍,一步一步的往外面走!
“二哥!二哥。”
“得了,这就睡着了,还好不是年轻那会儿,现在轻了,不然我就背不动咯。”
他一边走,一边叹息道。
两个走后暗处走出一个驼背老者,脸带微笑,慈祥的看着两人慢吞吞的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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