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照青来 御苑赏雪姐妹之争

商人们手里的果干果酒在银货两讫后便被打包好装了几个箱笼，依次送上了马车。

那日手艺妇人被打伤了不少，在旧京的人手并不够用。

胡家斋为了赎罪示诚，连夜不停不息地从同南接来了自己手里的工人，自告奋勇担了手艺妇人的工作。

胡老爷更是亲自上阵，对那些苦主嘘寒问暖，一家一家地送了礼。

公主虽说接了那些契书就是要留下他们胡家，可胡老爷不敢拿乔，姿态放得极低，一副就此改过以公主为忠的模样。

而面对上这样富贵的老人真心实意地道歉，苦主们心中有气也逐渐平息了。

往后施娘作坊与胡家斋都是沅月手里的营生，两家如今能够冰释前嫌，和平共处正是喜闻乐见。

箱笼装齐整后，沅月又亲自写了封上贡的折子与写好的新市新法一同交给了庆公公。

剩余还有对此事的处决文书单独让贞吾骑士快马加鞭送去了刑部与礼部。

其实这事她自己做主也没问题，阿青也说西北可以接下施家兄弟，镇西王势要请封世子，不过是接下几个小兵，阿青的这种要求有利无害，他必然是会答应的。

麻烦就麻烦在犯事的还有个秀才，有功名在身的，如今要处置只能交由礼部与刑部一同盖下章，被褫夺的功名才算作数。

至于施家兄弟，那日阿青亲自带着逐奴去牢里将人放了出来，也告知了对他们的惩罚。

施家兄弟在暗无天日，鼠虫为政的牢里吃了这么久的馊饭，莫说是送他们跟着阿青去西北，就是送他们去见那日恐惧不已的母夜叉他们也愿意的。

阿青在他们这样形容了沅月后，冷着脸色将几人高低是揍得没了个轻重。

逐奴在一旁想帮忙插不上手，只能在旁边凶狠着脸色拎着木棍助兴。

聪明些的施洛见状马上改口喊了声“天仙下凡”才躲过这顿胖揍。

施家兄弟几个都有了处置，只余下个罗世奇还拉着关人的木栏，疯疯癫癫地问阿青，他该如何。

阿青心中是对他鄙夷不屑的，看着他就想起了那日罗家妾室在他耳边说的话，咳声掩饰了耳根蔓延开的红，快步带着施家兄弟离开了。

罗世奇得不到答案只好跌坐回铺着散乱干草的地上，垂着首也看不清什么表情，静默着不知想什么好。

施家兄弟如今能有这样的结果，他们心里也对施娘子很是感激，定是公主卖了施娘子这个面子，否则他们还指不定像罗世奇一样不知判决，被关到个天荒地老。

他们路过施娘作坊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施娘作坊大门紧闭。

为首的大哥施华领着自己的六个兄弟对着紧闭的大门“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引得百姓出来围观，但是他们并没有羞燥，而是无言站起身子快步跟上了阿青与逐奴的快步。

过了不久，施娘作坊的门才缓慢开了个口子，探出了施娘子的头，紧紧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领下施家兄弟后，阿青也忙了起来。

每日要训练着施家兄弟练武。

他们年纪是稍大了些，也错过了练武的好时段，胜在力气大，抗得起铁锤，使起来也是孔武有力，倒也可以上阵杀几个人。

更重要的是，那日是阿青亲自接了他们出牢狱，他们就算去了西北也只能依靠阿青。

在高高兴兴送走庆公公与纵何骑后的没几日，旧京就淅淅沥沥迎来了罕见的大雪。

南方极少有雪天，旧京更是十来年没下过雪。

行宫御苑栽了片梅林，占地很广，旁去一些还有一片夏日用来游船的大湖，湖中心有座湖心亭，今年冻得湖水成了冰，不必游船也能徒步到那。

往年单调的很，只枯木生梅，远眺湖亭，今年难得落雪，红花白雪交接相挥，坐在湖心亭温一壶冷酒，再细细品尝美景更是在人间行仙事了。

要不说罕见呢，这样的场景在旧京也是有十来年没见过了。

若是在京城，那些公主们是要攒局请那些未定亲的公子千金们来一同赏景的。

沅月攒过马球局，来了旧京更是日日忙碌，无暇接触旧京的夫人千金。

年关临近，想起来今年经历了大大小小不少事，好容易才轻松下来。

她心有所念找素灵攒个局来请旧京的官员，以及贵妇贵女来梅林赏雪游园。

安排了胡家斋准备小食，又安排了施娘作坊拿出了存着的果酒。

胡老爷心里明镜似的，小食哪是一定要他们家出，分明是自己诚意给足了，公主殿下抬举。

他心存感激，这几日的糕点亲自上阵监督制作试吃，势要在赏梅宴拔个头筹。

这可像回到十年前初次上贡的模样，胡老爷心中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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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风风就来，好宴不待久。

美景已有，贞吾骑又安排了工匠在湖边赏景最好的位置修建了座琉璃台，隔开了梅林分男女两席。

又早早请了旧京有名的班子来行宫备演，行宴要备的小食酒水也早准备齐全，赏梅宴说开也就开了。

未免人多嘈杂，此宴只邀了旧京的官员携带他们的夫人子女前来。

入行宫皆要出示素灵亲手提的烫金红贴，才允入宴。

沅月着绯红色锦袍，脖颈围了件雪白的狐裘，梳了个元宝鬓，戴几支凤钗，一改以往处理公务轻便的样子，正装在琉璃台二层主位的太师椅上端坐，身后依旧站了个青衫的公子，披着散辫也是慵懒的模样。

这是她来旧京以来头一次召见旧京的名媛。

既要在旧京待上几个年头，这些名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今开个梅宴，来拜见过了以免未来冲撞了她，素灵便是这般打算。

知府夫人在旧京品阶最高，算着时辰来，她也是来得最早的那个。

女人梳个妇人头，穿得衣裳颜色也偏娇嫩些，柳眉弯弯，眼眸含笑，这是个年青的夫人。

知府家的女儿还是个半大点的女娃娃，穿着件粉色的棉小袄，冬日里穿得胖乎乎，像年画上的小福娃。

老神在在地随着母亲的伏跪在铺了毛绒的氍毹上。

之前没有见过，也没有特地了解过，于是素灵附在沅月的耳边告知了二人身份。

“殿下，这是赵知府家的赵夫人与赵家嫡长女。”

沅月被小女娃逗笑了出声，免了母女俩的礼，向女娃招手。

“上前来。”

赵夫人受宠若惊，牵着小女儿往主位走去，停在了沅月的身前。

女娃娃瞪着迷茫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手指放在嘴边，歪着头不知所措。

沅月也看着这个女娃觉得很有意思，在宫里除了那个豆丁大的小皇弟，她没有见过其他孩子。

情不自禁伸手抱着胖乎乎的女娃娃要放在她膝上。

赵夫人惊到了，手中不敢多有动作，只敢紧张得看着公主要抱起这个孩子。

一旁的小鬟见状赶忙过来虚扶，生怕金枝玉叶手上没力摔了人家的孩子。

女娃看着年纪小小，抱起来确实有些沉手，但还是被沅月顺利放在了膝上。

“你叫什么？”沅月低声问女娃。

“回...回...回姐姐的话，臣女叫囡囡。”囡囡绞着手指，看着娇美的少女，一时有些想不起出门时阿爹说过的话。

稚气童语一脱口，楼台上的众人都低声笑了出来。

“哎，姐姐要被抢了。”身后的阿青负着手看着一大一小叹了口气。

沅月拉过他的手，紧抓着温声道：“青公子多大人了，还跟个娃娃争风吃醋。你去寻厝表兄他们吃酒吧，这边全是妇人，你在这大家反而放不开来玩。”

阿青听话只好退了下去。

他下到最后一节台阶正好碰见了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姑娘，左侧姑娘一直紧紧看着他，目光如炬，让他大感不自在，快步离开了琉璃台。

台上的赵夫人不敢拿势，小心地伏身去请罪：“臣妇教导无方，殿下恕罪。”

少女摆摆宽大的衣袖，将囡囡放在氍毹上，温声道：“令嫒机灵可爱，本宫很喜欢，夫人该常带来行宫走走才是。”

又转头示意素灵。

素灵了意，从身后的楠木小柜里拿了个绣蝴蝶的荷包递给了赵夫人。

“一点小礼，囡囡拿去买零嘴吃。”

沅月发了话，赵夫人接过荷包捏了捏，鼓鼓的，大概摸出个花生的形状，想来里头装的是金花生。

她松了好大一口气，赵知府在她来时只嘱咐过要她待公主毕恭毕敬，怀着这句话忐忑不安地过来行宫，如今看来公主温和得很，她是用不着担心这么多。

抬眼去看微笑的公主，长得娇美可人还稚气未脱，虽说贵气横生，可分明也是个孩子嘛，又想起来公主是年幼时没了母亲，让她平白生了些心酸。

赵夫人头一个来的，又品阶最高，要带着接下要来的夫人小姐与公主认熟，也不好先行退下。

小孩子闹腾些，也坐不住，沅月唤了小鬟来带着囡囡去底下的梅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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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月赐了座，赵夫人也就顺意坐在了右侧的太师椅上陪公主见那些后来的夫人小姐。

不待多久就来一妇人，带着两个年轻的姑娘上了琉璃台来拜见。

妇人毕恭毕敬地跪下，两个年轻姑娘也随着妇人跪下。

赵夫人见到左侧的姑娘却拧了一瞬眉，很快又对右侧姑娘恢复了笑容。

素灵附上沅月的耳，“这是旧京同知苏大人家的夫人，另一位是他家的姑娘，还有一位，似乎不在邀请名单里。”

不在名单还敢厚着脸来的。

沅月单手撑着脑袋，上身微倾向前，半眯着眼慵懒地去仔细打量苏夫人身后的两个姑娘。

“免礼。”

三人站起身，左后侧的姑娘小心去看公主，公主也在打量她。

她连忙垂下眼眸不敢再去看人，绞着衣袖，看着很是紧张，她在荒凉的旧京长大，哪里见过这样的少女，看着像生人勿近，实际却是威严端庄，让人不敢靠近。

这样的贵人多看了她几眼，她心中不由雀跃非常。

“苏夫人家的女儿看着是个可人，赏。”

这头主位的公主发了话，素灵端了个托盘到两个姑娘面前，上面放着一支红珊瑚珠的簪子与一支木制流苏步瑶簪

左侧的姑娘侧了身，先上手去抢了那支鲜艳些的红珊瑚珠的簪子，右侧的姑娘怯生生抬眼去看苏夫人，见苏夫人面无表情点头，她也只好拿走了一旁的木簪。

细微地小动作全入了素灵的眼中，她笑了笑，对两位姑娘厉声道：“殿下只说赏苏家的小姐。”

左侧那位姑娘瞪了素灵一眼，也只好不情不愿将那支红珊瑚珠簪递给右侧的姑娘。

谁才是苏家小姐已经显而易见，只是苏夫人与左侧姑娘一同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人生疑。

沅月也无暇去管她们之间的事，素手轻摆就让她们先行下去了。

“哼，自家的女儿不疼去疼娘家的侄女。”赵夫人见人走后才嘀咕嘲讽。

虽小声，却也入进沅月的耳。

这就让人起了几分好奇，“赵夫人说什么呢？”

赵夫人方才一直跟着沅月，此时说起这些也不再拘谨，八卦无论在哪都是两个乃至一群人拉近关系的最好方式。

于是她大咧开口去谈：“殿下初来旧京不清楚，苏同知的夫人是到哪都要带着她娘家那个侄女的，有时没带苏小姐，带上也只有她侄女，也不管人家请没请她家侄女，疼她侄女更胜疼苏小姐。”

说到这里了，赵夫人叹了口气，继续道：

“若她是个知书达理也便罢了，人家的家事毕竟不好外人言说，苏夫人娘家宁家贫寒些，说不到好亲，于是她什么局子都带上宁小姐，这也当然无可厚非，暂且说她好心罢，去了那么多趟局子，给宁小姐说亲的也不是没有，愣是一门也看不上眼，到苏同知给苏小姐说了门好亲时，她就去抢了，更可气的是苏夫人还帮着宁小姐，哪个才是她肚皮里爬出来的都不清楚，苏小姐与臣妇还在闺中时有几分要好，她是个乖巧懂事的性格，姐妹们都爱和她玩，如今见她这样自然是气愤不已。”

沅月也听得有几分不高兴，拧着眉头问道：“那亲事是苏大人说的，那男方家也该只认苏小姐才是，如何能说抢就被抢了？”

“这便是说宁小姐不知礼了，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那家公子改口就闹着要娶宁小姐，两家结的是秦晋之好，另一家出尔反尔还择了他夫人娘家的侄女，这不是往苏同知脸上打吗？苏同知与那家闹了一通便不再往来了。苏夫人知道后担心宁小姐嫁过去后受苦，也无办法只得回家折腾苏小姐。”赵夫人说到这里用帕子掩面，擦了湿润的眼角。

那这样说来还是家事，两家之间，一家愿打一家愿挨，若是苏同知求到她面前，还好上手处理，未求到她面前，若擅自去管只怕多管闲事.......毕竟这话也只是从赵夫人嘴里说出来，真相如何谁清楚呢？届时管得不好还反惹一身腥骚。

气氛沉闷了好一会，来了几波见礼的妇人，素灵才上前问道，“殿下，开戏吗？。”

“开吧。”沅月站起身，抬眼去看太阳，便点点头。

进了里间，小鬟与素灵也随后跟进去为她更衣换了套头面。

赵夫人在外头等了不多时，少女就换了件样式的锦袍，披了件狐裘的披风抱着个汤婆子从里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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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月为首，赵夫人立在她身后，领着浩浩荡荡一行人下了琉璃台，要往戏台子的方向去。

戏台子在梅林正中间，既可赏雪看梅，又可听戏吃茶，当真是舒坦的很。

沅月缓步走在梅林，红衣白雪相映再落几瓣梅花到她将要走的路上，她直视着前方，目光没有留在一个人的身上，端庄又肃然，给众人一种睥睨天下的感觉，这才是帝女姿态，高贵傲然。

路遇的夫人小姐皆噤声伏跪行礼，待她也点头示意免礼过后才敢起身。

忽然从梅林钻出个小鬟，恭敬向沅月行了礼，平了慌张的神色，待她起身后才附上公主的耳，悄声道：“不好了殿下，贞吾君那边出事了。”

贞吾君带着几位将领邀了武统将赵知府等旧京一众官员与他们家的公子，在另一片梅林开席投壶冰射，男女分了两边游园。

好容易才轻松下来，这会子会有什么事要出到她这边来？

沅月拧了眉头，兀自掉了方向向那另一片梅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