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印卫 第十六章 不生不死梦

黄昏，黄昏后，苏浮生从向阳河回到家里，发现他妈在哭，他姐在哭，他妹妹也在哭，他哥眼圈发红，沉默如铁，抱着水烟筒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一个打火机，咔嚓咔嚓，点着了烟丝，并猛吸一口，烟丝烧得通红的时候忽地被吸入竹筒里，接着再吐出大口烟雾，形成一个又一个烟圈充满迷幻。

院坝中挤满了亲朋好友，或站着，或坐着，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面色沉重。

“真是造孽啊！”

“年纪轻轻就没了。”

“你说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没了呢？”

“真是短命鬼，得给他办件红事，冲冲喜，结个冥婚，整个冥配。”

“就是！就是！这事儿需要找他二嫂说去。”

一行人走到苏浮生母亲跟前，将配冥婚的事情说了出来。

母亲只是哭着，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他二嫂，按照我们这地方的习俗，年纪轻轻就死了，是短命鬼，如果不给他配个冥婚，会成为孤魂野鬼的。”

母亲忽然大哭起来，跑了一边，留下那七大姑八姨呆在原地，不停叹气。

……

苏浮生穿过人群，向堂屋走去。

刚要跨过门槛，却看见堂屋豁然摆着一具棺材，未上漆的白木棺材。

棺材前放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盆，烧着一摞纸钱，焚着三炷香。

烟雾缭绕，空气中都是香与纸钱焚烧后的味道。

穿堂风吹过，灰白的香灰戛然坠落。

苏浮生有些迷糊，家里谁死了？

“妈，咱家谁死了？”苏浮生走到妈妈面前，问了一嘴，妈妈只是哭，不搭理，他又转向他妹妹，“小妹，谁死了？”

问姐问哥，问了一圈，都不搭理他。

苏浮生急了，去抢他哥哥的水烟筒，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可以穿过水烟筒，这一下差点将他吓瘫痪。

正当苏浮生惊魂未定的时候，一位白发苍苍的阴阳先生手里拿着本破书，嘴里念叨着一串咒语：“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宣咒，起灵入丧。一切厌秽，远去他方。安魂定魄，蝼蚁不伤。今择良辰，入殓吉祥。”边念叨边撒着纸钱，纸钱随风，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在先生的咒语中，四位长者从另一边的屋子里，抬着一块木板走进了堂屋，木板上平躺着一个年轻人，秀发乌黑，剑眉透着英气，即便是苍白的脸色也掩饰不住生前的帅气。

放下木板，四位长者中的一位从一旁的包里，取出一张草席，铺在棺材一边的一张用四把椅子支撑着的木床上，接着铺上绞，第二位长者拿出一包新衣服，另两位长者扶起年轻人，四人一起给他穿上了十九套新衣，接着用被子把他裹上，用先前铺好的绞带捆紧，用冒套他的上身和下身。

在人们的忙碌中，苏浮生的妈妈哭得越发厉害，姐姐和他妹妹过来安慰着，母女三人相拥而泣，他爹依旧一声不发，抽着水烟筒，波哆波哆的是水在竹筒里翻滚。

先前嘀咕着要办冥婚的几个邻居找到苏浮生她妈妈。

“我说他二婶，想开些，我们几个商量着，你看要不要办个冥婚，这样对他对家里人都好。”

“冥婚？”苏浮生走上去，问道，“张妈，办什么冥婚啊，给谁办啊？”

叫张妈的却不搭理他。

“到底谁死了？”没人搭理的苏浮生转过头来，气冲冲闯进堂屋，想要看看是谁死了。

鞭炮声声，锣鼓阵阵，唢呐呜咽而凄厉。

上祭的远方亲戚逐一到来。

摇情和乘月也来了，她们脸上带着泪痕。姐妹俩走到苏浮生母亲，安慰着哭得正伤心的母亲。

“阿姨，保重身体，人死不能复生。”

苏浮生折回去，冲到摇情和乘月面前，问她们：“你们什么意思，我死了，我这不刚从城里回来啊！”

摇情和乘月没人搭理他。

苏浮生心急如焚，只差气急败坏。

他便又折身，往堂屋跑去，一步跨过门槛，冲到死者前。

不看还好，这一看，他整个人瘫倒在地。

“我死了？！”

那个正在做着入殓仪式的年轻人，就是他自己。

“好了，盖上被子吧。”先前铺席的四位长者中的一人说道，另三人拿来一床大红色的被子，准备将苏浮生的尸体给盖上。

“落盖！”长者吩咐道。被子落下，盖住了苏浮生。鞭炮想起，锣鼓喧天。

阴阳先生朝着天空挥洒着纸钱，白色的纸钱，纷纷扬扬。

苏浮生只觉得的呼吸困难，他挣扎着，想要掀开被子，一番窒息的挣扎，终于，他掀开了被子，却发现自己站在向阳城的大街上。

“我怎么回到城里了？”

大街上，树木光秃，枯萎的落叶经由人们脚步和车辆的碾压变得一片泥泞与潮湿，街道边花草坍缩破碎又零落，长街寂静，风吹过，寒意彻骨。一只乌鸦蹲在树梢，注视着这座城市，放眼望去，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路上没有行人，城市很静，偶尔从鳞次栉比的高楼深处传来一两声狗吠，间或从下水道里窜出一只流浪猫咪蹲在路边用猩红舌头梳理着毛发，这一切让整座向阳城变得肃杀与凄厉。

天空中密密麻麻飘满了雪白的纸片，苏浮生捡起一张，上面写着：

十月初七，大雪。

雪白的纸片在风里纷纷扬扬，空中隐约传来了哭声，夹杂着唢呐的声音。

苏浮生抬头看向天空，那些纷纷扬扬的雪白纸片，瞬间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大朵大朵，落下。

“怎么忽然下雪了，我真的死了吗，还是在做梦？”

雪越下越大，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

城市繁华，雪也下得繁华。

大街小巷，空落落，白茫茫。

雪花朵朵，堆出一地素洁。

大梦谁先觉，平生不自知。

苏浮生漫无目的，徘徊在长街。

夜幕降临，蹲在树梢的那只乌鸦，发出了一声呱叫，扑棱着翅膀，抖落身上的积雪，飞掠而去。

雪夜，孤寂。

孤寂，适合听雪。

风吹过，摇落飞雪片片。

而孤独的人总能听到雪落之音。

苏浮生喜欢于这样的安静中听雪，听雪花坠落的声音，听雪花挨着雪花的声音，听一只猫踩着雪花跑过发出的嘎吱嘎吱声……

他走到长街的路灯下，掏出一包香烟，取出一支来，打火机点燃，慢悠悠地吸一口，再慢悠悠地吐出烟圈，烟圈在路灯下，在片片雪花里，如痴如醉。

雪夜，听雪。

烟丝燃烬，雪落无声。

苏浮生闭上眼睛，任凭雪花飘落在他脸上，那种雪花接触脸蛋慢慢融化后再渗透进皮肤每一个细胞的快感，让他倍感惬意。

当他睁开眼睛，准备掐灭烟头的时候，却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一位年轻的女子，站在他面前不到10厘米的地方，差一点就脸挨着脸，女子正静静地看着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长发，红唇，玉手，裸足，白裙子。

白皙精致的小脚丫在积雪上面，稳稳的，竟没有陷下去，也没有冻得通红。

“原来是你！”

苏浮生向她打了个招呼，一脸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