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传 第八章 修罗场

离魔教教主与剑神的相见之约还有两日。

江湖各派都在极力克制。谁都不希望维持现在的局势，谁都不得不维持现在的局势——毕竟，谁都不想当第一个站出来的人。

但昨晚事件的发生，在这个要紧的关头，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苍石小镇第二大客栈——福来客栈一楼大厅内。

“你们都听说了吗？”

“你是说那个神秘高手？”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你怎么看……”

“……听说只用了一剑……”

“五个人！五颗人头！”

“伏虎坛竟然还没有动静……”

“听说那个高手是博派的人……”

“不可能，他一定是尚阳无极派的……”

“……那个高手是东瀛人！”

“你们懂什么……我听说……”

各个江湖中人，闲人散客，都纷纷热议昨晚的事件。

墨空楼，二十丈外，三个呼吸。

手起剑落，屠净五人。

各个门派都在扪心自问：自家能有几人能办到？

除了常年闭关的那些个老怪物，就是坐镇门派的长老供奉以及掌门能办得到了……但在这个敏感时期，谁会去做这种对自己门派毫无益处的事呢？

这也就不难理解那些江湖散人们为什么对此事议论纷纷了。

当然，也有人听不进这些闲言碎语。

“哪来那么多的苍蝇！嗡嗡作响！”客栈一楼中央一张大桌上，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霎时间，热闹的门店顷刻冷却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客栈内才陆续有了人声，大家再次交谈起来。只是昨晚的事，已无人再提。

不过，同样是在大厅内，在那角落里的一小桌上……

“哇，谁那么大面子，一句话出来，吓得都没人敢再提昨晚的事了。难道是魔教教主吗？”苏无花咬了一口手中刚剥好的卤蛋，口齿不清地说道。

坐在他对面的墨空楼呷了一口茶，然后娓娓道来：“刚才喊话那老头是尚阳无极派的龙头长老——步黎，尚阳无极派当今掌门就是他的儿子。”

尚阳无极派，也是近年来崛起迅速的势力之一，是江湖正派的主要代表，隐隐有与魔教争锋相对之势，只不过凭的不是能打，而是背后喊话支持的人多。

诸如大小阳山派、博派以及忠华宗等势力，或多或少都有把尚阳无极派推到台前的意思，意在立起一个能和魔教分庭抗礼的标杆。

实际上，江湖近几十年来都流传有“一教二门三派四宗”一说，不过如今江湖风云变换，有些门派已然风光不再。

一教——自然指的就是魔教，几十年前魔教就已经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大派，如今更是独霸武林。魔教的主体由四个派系组成：玉莲帮、浊手党、暗金门以及虚部。玉莲帮掌管魔教世俗的产业和势力；浊手党则是魔教的暴力机关；暗金门则类似于魔教的后勤和研究部门；而虚部，理论上魔教并“不存在”这个部门……而墨空楼，则是虚部的门主……

二门——指的是落水门和隐山门。落水门在十几年前曾出现掌门夫人与弟子私通的丑闻，事情败露后引发一连串事件，包括门内派系分化以及弟子造反，最终整个门派近半数门人选择（或被动）投靠了隐山门，史称“水门事件”。如今隐山门有意改名为“山水门”，而落水门也名存实亡，匿迹于江湖多年。

三派——尚阳无极派就属于三派之一，其余两派苏无花也不陌生——那就是狂派和博派。博派被魔教重创后，如今也是外强中干，而以往亦正亦邪的狂派，如今在魏震天的带领下则向魔教靠拢。

四宗——指的是西域金刚宗、无量金刚宗、无影宗和忠华宗。西域金刚宗坐落于昆仑山下，在江湖上难称得上是正派，但也因为地域原因较少参与江湖上的纠纷。无量金刚宗据说是百年前少林的遗脉，但实际上也与鼎盛时期的少林相差甚远，“金钟罩”已是门派中唯一最顶级的不传之秘了，掌握者寥寥无几。无影宗则是一个刺客组织，江湖中流传的真实信息很少，传说倒是很多。四大刺客“风花雪月”中的刘川风和法如雪就隶属于无影宗。忠华宗却更像是一个爱国组织，门派坐落于北方天山下，常年与北蛮斗争，门派行事光明磊落。据说，忠华宗最初的建立就和朝廷密切相关。

如今，中原势弱，北有蛮人，南有倭人，内乱不断，处于千年来最大的危局之中。江湖，曾遭受过“攘外必先安内”的朝廷镇压，各种武林绝学传承断得七七八八，相互间的争斗却一直不少。老一派的高手伤的伤，死的死，新生代的江湖侠士又有心无力。再加上羸弱的官府和虎视眈眈的夷狄，天下俨然成了一派武侠时代末代的景象。

所以，也不难理解墨烟尘会有想成为武林盟主的愿景，毕竟他也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不论他手段如何，墨烟尘能带领魔教走到如今的地位，他都称得上是一代枭雄。而他距离那武林共主的位置，如今也只有一步之遥。

这就是江湖各派都密切关注墨烟尘与剑神的相见的原因。谁都猜不透墨烟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为什么要与剑神相见？又为什么要把与剑神的消息昭告天下？若是密谋什么，不应该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吗？

这也是苏无花的疑问。

“我倒是不担心我爹咳咳……那个墨烟尘会杀了剑神。”墨空楼又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那样的话，墨烟尘虽然少了一个能在个人武力上和他对抗的人，但也会因此失了人心。毕竟与人相约后，却集门派之力将成名已久的剑神格杀，这种事情还是太恶劣了。哪怕墨烟尘是魔教教主，他也不会做出这种事。这样做对他称霸武林实际上没有益处。”

“既然你能想的到这些，那其他人肯定也想的到啊。唉，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觉得这件事背后隐藏了很深的秘密。”苏无花吃完卤蛋后，吮了吮手指，然后撇了撇嘴。

虽然这只是苏无花的无心之举，但在墨空楼看来，却是如此妩媚动人。

墨空楼木木地看着貌美的苏无花，一时间竟舌头打结，半天才接着说道：“呃……也许并没有什么秘密。我猜，这可能只是一场交易而已。”

这确实是墨空楼的猜测。因为墨烟尘什么也没有告诉他。

“一场交易吗？剑神和魔教教主的交易……？”苏无花没有在意墨空楼的目光（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被男人注视的感觉了……），若有所思地喃喃了一句。

这时，苏无花的眼角余光瞥见一群人从客栈门口走了进来，领头的人东张西望，仿佛在寻找什么。

苏无花向门口投去目光，正好与领头那人四目相对，发现那人竟是秦龙！

秦龙看见苏无花后，面上露出压抑不住的喜色，然后挤过客栈里熙攘的客人，直奔苏无花所在的桌子。

很快秦龙和他的跟班们就来到苏无花所在的位置，在苏无花和墨空楼的身边立起一圈人墙。

秦龙语气有些焦急，却还是面带微笑低声道：“无花姑娘，你昨夜跑哪去了？现在镇子里很危险，你可不能乱跑啊。”

“啊……这……”苏无花看见秦龙就头疼。

唉，怎么还是没躲掉……

“这位是？”秦龙看了一眼墨空楼，面沉如水。

“啊，这位是空楼公子。昨夜就是他替我找了落脚的地方，我还得谢谢他呢……”

“空楼？江湖上从未听过有姓空的侠士。”秦龙不再看墨空楼，反倒是露出提防的神色，然后再次向苏无花低声道：“无花姑娘，如今江湖险恶，你记忆又还未恢复，小心被歹人所蒙骗。若是姑娘你没有什么事，不如先和我们博派……”

“哼，歹人？什么歹人？我看你就像歹人。”一旁的墨空楼自然是耳力出色，听到后面露不屑地反唇相讥道。

“这位兄台，在下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秦龙虽然语气客气，说话时却面无表情。

“那你是什么意思？无花姑娘刚才都说了，昨夜是我为她寻的住处，我怎会害她？”墨空楼道。

“敢问阁下名讳？”秦龙不言其他，开口直问道。

“在下空楼居士，隐匿山林多年。只是当今墨烟尘与剑神之约事关重大，武林人人皆知，在下才选择重出江湖罢了。”墨空楼自然不能说自己是魔教教主之子，于是用的还是昨天应付苏无花的那一套说辞。

“呵呵。我看阁下年纪轻轻，难道从娘胎里就开始隐匿山林‘多年’了吗？”秦龙冷笑一声。

“你什么意思？”墨空楼站了起来，面色不善地直视着秦龙的眼睛。

“我没什么意思。在下以为，你只是看上了无花姑娘的美貌，才在这里信口雌黄。你若就此离去，我便不与你计较。”秦龙冷淡地说。

话说到这，苏无花这桌已经吸引了客栈内大部分客人的目光，人人都等着看热闹。

苏无花倒是想解释些什么，但因为秦龙和墨空楼的气场，完全插不进话。

“哼，我看你才是见了无花姑娘的美貌后，心生歹意了吧？东拉西扯去，你到底是什么人？”墨空楼反问。

“我是博派的少主，秦龙。”秦龙语气平淡。

“他竟然是秦龙……”

“博派的人……”

“……气宇不凡……”

“不错……”

“……是为了女人吗……”

“就是那个秦龙吗……”

“年轻一代中的翘楚……”

秦龙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再次引发了客栈内的一阵骚动。当然，有门有派的人大多还是静观其变，静默不语。

“哦？你说你是秦龙，你就是吗？”墨空楼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已经信了大半。毕竟，人的气质摆在那里。

“你信与不信不重要。我再说一遍，你若就此离去，我便不与你计较……”

“我若是不走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是吗？”墨空楼的手扶上了腰间的剑柄。

博派众弟子见状，齐刷刷地拔出腰间的剑，露出半截寒光。

“不能打架！不能打架！”苏无花赶紧阻止。

“无花姑娘，你还要护着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吗？”

“无花姑娘，昨夜是我替你解的围，那时这个所谓的秦龙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听到两人的对话，客栈内再次骚动起来。至于小二和客栈老板，已经想着客栈被砸后该如何是好了。

啊，这就是传说中的修罗场吗？

苏无花真的头大……

“苏无花？”

“无花姑娘……”

客栈内“啧啧”声不绝于耳。

终于，苏无花忍无可忍了。

“都别说话了！都坐下！”苏无花一拍桌子，仰天长啸。

一瞬间，客栈内鸦雀无声。

墨空楼轻叹一声，松开了握剑的手。

秦龙举起右手示意，众跟班又齐刷刷地收剑入鞘。

然后两人继续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发。

苏无花看着二人针锋相对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