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之浮生叹 白首诺 空欢喜（玖）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一个闪电划过漆黑的天际，像是一道撕裂了的伤口。她吓得心惊肉跳，心神不宁。

她安慰着自己说，这样的雷雨夜本就寻常，何必庸人自扰，自己吓自己呢？她笑了笑，白天终是劳作了一天，没过多久，累极了的她还是睡着了。梦里，是她日夜思念的那个人，笑容依旧，怀抱温暖。她不知她的梦里人早已成了一座白骨孤冢。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题记

看着站满了整个院子热情洋溢的女人们，我偷偷的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轻声问了一句：“我饿了，可以先吃饭，后报信吗？”

整个院子突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刚刚声音洪亮的胖胖的妇女一挥手冲着人群喊了一句：“都别傻愣着啊，快去准备饭菜，等下都端到默小子家来，一起吃！”

所有人一听立刻随声附和着，这时有个年轻媳妇，用怀疑的眼神打量了一下，然后轻声说：“王婶，等一下，我有个问题，这位姑娘看着年纪轻轻，怎么去了战场，又怎么孤身一人千里迢迢的来到我们村了呢？”

她这么一问，刚刚还热火朝天的讨论做什么招待我的村民们都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的看着我，等着我给她们一个答案。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刚刚问我话的年轻媳妇，柳叶眉，丹凤眼，薄唇，笑容很是客气，带着一点点疏离和防备，眼神里透着精光，和她清秀娇小的容貌有些不符。我看着她，摆出一个无害的笑容，然后朗声说道：“我从小被高人收养，略懂歧黄之术。此次是应熟人相邀，做随队的军医，从战场回来是因为有些私事，不便告诉大家，请大家原谅了。认识赵默也是因为他受伤帮他包扎过，我今次是要去邯郸的，恰好离得不太远，所以帮他捎封信的。”说完，把荷包拿出来递给了荷花。

荷花看看荷包，很是高兴的大叫了起来：“没错，是我绣给默哥哥的，阿孟没有骗我，李姐姐，你不就不要再怀疑阿孟了。”说完转过头，拉着我的手说，“阿孟，你多住几天好不好，多给我讲讲默哥哥在军队上的事情，好吗？”

荷花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我眨啊眨，眨得我都心软了，我对着她点点头，本来想着送完荷包，我就去找鬼差的，现在想着多住两天也没什么，那就多住几天吧。

其他人听到荷花这么说，疑虑都消失了，一群人讨论着晚上你家在做什么饭我家烧什么菜，浩浩荡荡的又结伴回去了。

看着突然间空荡荡的院子，我还没缓过神来，有一种刚刚做了一场无比吵闹的梦的感觉。荷花正准备拉着我进屋里，就看见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隔着篱笆，荷花看了一眼，然后露出一个无比厌烦的表情，扭过头拉着我继续往屋里走。

身影站在门外，急急忙忙的开口了：“荷花，我听说有人从前线回来了，过来问问。”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我好奇，回过头就看见一个长相平凡身材瘦高的的男子站在院子外面，不敢进来，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荷花也回过头，一脸不高兴：“有没有人回来管你什么事？你家又没人出去打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男子看见荷花不高兴了，声音有些紧张，说出来的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我就是问问赵默怎么样？”

荷花突然生气了，冲着男子嚷嚷着：“我家默哥哥好着呢，你少不安好心，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来我这边我就放小黄咬你。”说着，就朝院子南边喊了一声，“小黄，过来，咬他！”

突然，一条巨大的黑影飞快的闪过我的眼前，矫健的停在荷花脚边，讨好的宠着她摇摇尾巴。然后，对着院外的人龇牙吼叫着，把院外的男子吓得连连后退，仓皇逃跑。荷花看着他逃跑的样子，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从那个男子的眼里我看到了荷花小小的身影。

我看着那条身形巨大黑光油亮的狼狗，很是郁闷的问：“这就是小黄？可是它不小毛发也不是黄的啊。”

荷花很得意的拍拍狼狗的头，然后自豪的说：“名字我起的啊，它刚生下来的时候就是一点点大可小可小了。”

我忍不住问：“可它是条黑狗啊。”

荷花叹了口气说：“我一直想要条大黄狗来着，心愿未了，我口头上叫它过过瘾呗，要不是我弄不到染料，我真心想给他重新染染毛的。”

那只狗刚刚还很是凶悍的样子，此刻竟然吐着舌头，哈着气，对着荷花很谄媚的摇尾巴，时不时还用头蹭蹭荷花的腿，典型的狗腿子模样。显然它还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想要给他把毛染了。

荷花轻轻用脚尖踢开了粘着她的小黄，然后拉着我很是高兴的说：“今天我不用做饭了，可是蹭饭呢。我和你说，王婶做的饭可好吃了，你要多吃她做的。李婶子做的饭，你可别吃啊，死咸死咸的……”

我转头问她：“王婶是哪个？李婶又是哪个？”

荷花用手一拍额头，很是懊恼的说：“你看我，我刚刚都忘了给你介绍了。王婶啊，就是刚刚嗓门最高的那个胖胖的大妈。李婶么，怎么形容呢？哎，这样，我吃哪道菜，你就夹哪道菜吃。”荷花拍拍胸脯说，“跟着我，绝对错不了。”

进了屋，和荷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荷花每每聊到赵默在军队里的事情，我就会说他很少说话，我也很不清楚。我就这么小心翼翼的对答着，拖延着时间，一直到太阳下山，院子外面有了人影攒动。荷花朝着外面张望了一下，然后对我说：“阿孟，是阿婆他们来了，我去招呼一下，你先坐着哈。”

我冲着她点点头，荷花起身走到了屋外。我看着门外荷花灿烂的笑容，然后对着身后说：“赵默，你的妻子像一道阳光啊。”刚刚太阳一下山，赵默就现身了，他站在桌子后面，安静的看着荷花叽叽喳喳的说着村里好笑的事情，神色温柔。

赵默没有说话，眼神一直追随着荷花的身影不肯收回。我看着那张万年冰山脸，心里很是郁闷，于是想逗逗他，就说起了下午那个胆小的男子来找荷花的事情，我尽量描述得绘声绘色，最后总结了一句：“你看，你有情敌了，那小子很喜欢很喜欢你家荷花呢。”

赵默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点点头说：“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刘元他喜欢荷花，从小就喜欢。”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临走时，我拜托他替我照顾荷花，若是，若是我死了，请他娶了荷花。”

赵默说得淡定，我听得不淡定了，嘴巴半天合不上，头一次听说把老婆托给情敌照顾的。赵默没理会我，眼睛依旧盯着荷花，“那个傻丫头啊，没有人照顾，我怎么能放心呢？我守不了她一辈子了，至少离开时，我得看着她是平安喜乐的活着。哪怕，这个幸福不是我给的，哪怕就这么看着她天天没心没肺的笑着，我就很幸福了。”

赵默的声音很温柔，难得的温柔。他口中的傻丫头，正好回过身，冲着我们这边大笑着挥了挥手。赵默又开口说：“我现在，就连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她微笑都是件艰难无比的事情。我，连这小小的幸福都快没有了。”

这是自从相识以来，赵默说话最多的一天，赶路的那段时间里，他除了发呆就是发呆，偶尔说什么，语气也是低沉沙哑，不带情感的。这一刻，他看着荷花的笑脸对我说，他连这小小的幸福都快没有了。语气那般悲伤绝望，说到最后，发音都有些颤抖。

此刻的荷花，正笑得灿烂，时不时从别人的篮子里用手夹出食物，笑眯眯的品尝，那是赵默心中的幸福，他却在离开前托付给了别人。

赵默不再说话，手紧攥着，目不转睛的盯着荷花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的身影。我一时无语，两个人都沉默着，想着心事。院子里点了好几盏灯笼，把小院照得通亮，看着院子里忙碌着，布置着饭桌的女人们，她们兴高采烈的谈论着什么，时不时有孩童嬉笑打闹着穿梭其中。这画面格外的温馨，格外的残忍。

不多时，荷花进了屋，笑眯眯的拉着我到了饭桌前，小小的院子，整整摆了五个饭桌，把小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女人们都坐下，期盼的眼神看着我。荷花推了我一把，眼神示意我讲些什么。

我略微想了想，然后很严肃的说：“今天谢谢大家做的饭菜了，先吃饭，先吃饭。”

所有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是今天在院子里质疑我的那个年轻媳妇开口说话：“孟姑娘，你不觉得应该先说一下前方的战事怎么样了？不然谁都没办法安心吃下这顿饭啊。”

我其实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因为实在是不想说谎欺骗她们，此刻赵默就站在了饭桌不远处的地方，我看着他，他冲我摇摇头。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要我不要讲真话。

我艰难的开口了：“我走前，还在僵持中，一切还算尚好。”

所有人听到我说的话，都松了一口气。这顿饭，其他人吃得无比欢畅，而我吃得很是心不在焉，这是我吃得感觉最漫长的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