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之浮生叹 东边雨 西边晴（贰）

树林里枝繁叶茂直横交错，挡住了小小少年的视线，他的脸灰尘扑扑，却是遮不住的粉嫩可爱，女孩比小男孩高一个头，拉着他寻找着走出树林的路，她心里想着，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真可爱，真可爱。

那日春光明媚，他流着鼻涕，扬起泪痕还没有干结的小脸，拉着她的手说：姐姐你真聪明，我长大了便娶你为后，好不好？

小小的手握在一起，小小的誓言稚嫩可笑，谁又当了真，记了许多年不曾忘怀，我娶你为后，好不好，好不好呢？

题记

我对这个眼见眉眼模糊一片，脸上像蒙了一层纱看不清模样的鬼魂来了兴致，我盯着她，既不说话，也不给她递孟婆汤。世上少有面目不清的鬼，因为世上少有借尸还魂一事。鬼的面目会不清晰，是因为魂魄离了自身投进了别人的身体。

僵持了一会，她先开口了：“不给我递孟婆汤吗？我来投胎的。”

“你投过一次胎了，这样再来投胎算是插队呢。”我不知道我的话她是不是可以明白过来，我直觉她是聪明人，很聪明很聪明。

“上次是阴差阳错，这次是一切还原。”她果然聪明通透，我说没说出来话，她懂了。

“我总要看一眼你的前世过往，才好配出属于你的孟婆汤，你要知道一般的孟婆汤是给一般人喝的，你不适合。你叫什么？”其实，我只是想知道她有什么样的过往。

“复姓钟离，单名一个春，字无盐。”她微笑着告诉我。

我拉着她走到三生石旁，然后右手一挥，上面映出了一个小女童，大大的眼睛，苹果脸，笑起来有好看的酒窝，很是可爱。小时候就有美人模样，长大了一定很好看。那是七岁时候的她，手里握着一本《道德经》，摇头晃脑的背诵着。

“你是天才啊，过目不忘。”我感叹了一句。

她笑了笑，然后对我说：“你没有见过我的师兄们，他们才是真正的天才，我不过有点小聪明罢了。师傅收徒五百名，我算是资质最差的那个了。”

转眼间到了她十二岁的模样，长高了不少，隐隐有了少女的模样，眼神依旧明亮，她穿了件嫩黄色的半旧长裙，头发扎了一个简单的髻，上面插着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年纪不大，却是小荷初露尖尖角，已是长得亭亭玉立。她身后背着一个竹篓，手里拿着镰刀，出了鬼谷，进了林子深处里去采药。

正是初夏春末的时候，树林里枝繁叶茂，走着走着，隐隐听到有个小孩哭泣的声音，断断续续，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呜呜，有人吗？淳叔，你在不在啊？呜呜……这是哪里？呜呜……疆儿好饿好饿啊。”

钟离春循声找了过去，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穿着漂亮的精致软甲，大概是哪家贵族的子弟在林子里乱跑迷失了方向，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泪水，走了很远的路，摔了不少跤，衣服皱皱巴巴的，上面都是泥土，小脸哭花了，就像个小花猫。看着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她看着，就笑了。鬼谷里没有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她是师傅最小的徒弟，平日里一个人都觉得无聊，她想着，捡回去一个玩伴也是好的，于是走了过去，站在了小男孩的面前，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

“小弟弟，你迷路了？家在哪里？父母是谁？”钟离春语气是难得的温柔，细声安慰着哭泣的小男孩。小男孩看着她，有些警惕，不说话，光是哭。她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刚刚从树上摘下来果子，红滴滴的果子果然吸引了男孩的目光。钟离春伸手递了过去，小男孩表情挣扎了一下，最终敌不过果子的诱惑，拿到手里狼吐虎咽的吃起来。没几口，一个果子进了肚子。

“好吃吗？”她好脾气的又拿出一个果子，递给了小男孩，“你慢点吃，我这里还有，没了还可以摘，这林子最不缺这样的果子了。”

“姐姐，你真好。你叫什么名字？”小男孩就这么被一个果子哄住了，“姐姐你能送我回家吗？我迷路了。”

“我叫钟离春，送你回家可以，你总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家在哪里？不然我怎么送你回家呢？”

“我叫田辟彊，我父王是齐国的国君，他说我长大以后也会当国君的，我父王带着我出来狩猎，我贪玩，追着小兔子跑了出来，都走了一天一夜也没有走出林子。呜呜呜……”说着说着，小男孩又哭了起来。

钟离春知道这个孩子是齐国诸侯齐威王的儿子以后，打消了把他带回鬼谷的念头，看着小男孩哭得可怜，想着把他送出林子，找到找他的侍卫也算是做件好事吧。她拿出一块手帕，干干净净，上面绣了一朵迎春花，“给你，擦擦脸，别哭了。我带你找你父王好不好？”

田辟彊乖巧的点了点头，接过手帕，擦擦脸，然后把手帕装自己怀里了。钟离春看了看也没说什么，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就带着他往树林外面走。没走两步，手里塞进来一只软软的小手，小手紧紧的握住她的手指，她回头看看跟在后面的小尾巴，田辟彊仰着小脑袋看着比他高一头的钟离春说：“姐姐，姐姐，林子这么大，我怕丢了。你拉着我的手，好不好？好不好？”钟离春看着两只大大的眼里满是期冀，握紧了手里的小手，点点头，带着他继续赶路。

小小的少年，小小的少女，紧紧拉着的手，就这么走在树林中曲曲折折的小路上，步子那么小，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到林子的尽头。

树林中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很多，钟离春自己走还可以平稳走出去，可是现在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平时她一个时辰可以走下的路，硬是被田辟彊拖累得要多走一个时辰。

钟离春犯了愁，今天若是想把田辟彊送出林子，那她就没有采药的时间了，采不到药，回去师傅一定会罚她练两个时辰的倒立的。钟离春回头有些为难的看看田辟彊，小男孩看不懂她眼中的为难，对着她甜甜的笑了，大眼睛讨好的眨啊眨。她看着那张圆圆的小脸，叹口气

钟离春有些为难，她小心翼翼的开口说：“小不点，你看，这里离林子出口不远了，我留些果子给你，你在这里乖乖的等人来找你，估计他们很快能找不到，好不好？我实在是还有事情，不能耽搁太久。”

田辟彊仰着小脸，本来还是笑盈盈的看着钟离春，可是听着听着，嘴角就扁了下去，大大眼睛里有了一层水雾，最后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姐姐，你要丢下我自己走吗？这么大的林子，疆儿会迷路，会被虫子咬，会被大狗吃掉的！呜呜……姐姐你不要丢下我啊，呜呜……”

钟离春一听见田辟彊的哭声，头大了，从来没有带小孩经验的她，被田辟彊说哭就哭的眼泪给震住了。手忙脚乱的给他擦眼泪，心里一个劲的叹气，哎，我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当初不管闲事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可是，她看着田辟彊粉嘟嘟的小嘴瘪了，圆圆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心里又舍不得他哭。钟离春弯下腰，用手指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柔声说到：“别哭了，小不点。我就是问问你的意见，你要是不同意，那我就带你出去，你在哭，可是容易把大狗招来的。”

田辟彊用手背擦擦眼睛，抬头神情警惕，用残留的哭腔问：“真的不丢下我？”

钟离春点点头，田辟彊立刻笑了出来，眼睛弯弯，嘴巴咧开，露出白白的小牙，钟离春看着眼前笑得天真灿烂，看不到一丝刚刚哭过的痕迹的小男孩。心里感叹，这小不点，翻脸比翻书还快，刚刚还哭得撕心裂肺的，现在就笑得这般……好看，恩，真是好看。感叹完，拉着田辟彊的手继续赶路。

钟离春拉着田辟彊走了有好几个时辰，中途休息的时候，小不点躺在她的膝盖上，吃着她摘得果子，对她说：“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你这么聪明，长大以后我娶你为后吧，你帮我管理国家，我每天陪着你玩。好不好？”说着突然坐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拉住钟离春的手，把玉佩塞到她的手里，“姐姐，这是我母后留给我的玉佩，我送给你了，你就是我的妻子了，以后不能嫁给别人那，等我长大来娶你，好不好？”

钟离春看着那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一眨一眨，圆圆的小脸稚气未脱却是刻意绷紧的严肃，她的心砰然动了一下，像是平静的湖水泛起了涟漪，她心里想着，这个小不点严肃的样子太可爱了太可爱了。握住了手里的玉佩，点点头笑着说：“好，我嫁给你。可是，你要是忘了怎么办？”

田辟彊歪着头想了一会，然后认真的说：“那我每年来看你一次，这样就忘不了了。”

“好，那你要认真记住路，每年月亮最圆的那天，到这个湖边来，我就在这里等你，要记住了，不能再迷路了。”钟离春笑了。

“好！拉钩，我一定记住路，一定来看你，姐姐，你不能嫁给别人啊。你一定要等我娶你。”

两只小小的手指勾在一起，稚嫩的声音在林子里回荡，谁记得，当初年少时，谁要娶谁进家门，谁记得，谁又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