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疯子 疯子无名

安阳村边溪河旁的周三老爷庙里，有一个疯子，叫做唐老鸭。在他还是一个年少不经事的青年的时候，村里的人们就给他起了一个响彻十里八乡的绰号——唐疯子，以至于在安阳村的后辈晚生中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遇见、路过时只管叫他唐疯子或者是唐老鸭。

在我很小的时候曾听我父亲讲过关于唐疯子的一些事情，至今记忆犹新。那是在一个仲夏之夜，家里人吃完饭看完电视便端着椅子出去院子里乘凉，大家无聊便都是扯东扯西的聊，从村头的张寡妇到村尾的老光棍儿，无不成为口中的谈资。每次他们聊天的时候，我总是漫不经心地在一旁追逐在低空中飞行的萤火虫，又或者是寻找天上的北斗七星，看看哪一颗还未曾亮出，反正从来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兴趣。直到那次，他们聊起了唐疯子，我便停下的手头中的一切，认真听了起来，那一刻只是觉得“疯子”这个概念离我们太遥远了，而且它总是会给人带来一种恐惧又惊喜的感觉，小孩总是对这个世界总是充满了各种好奇。

从父亲的口中，我了解到唐疯子其实也算是一个命运多舛的人，他是一个孤儿。因为很小的时候，数次在边溪小学附近的垃圾桶的找垃圾吃，而被人当成了一个疯子。每次放学的时候，那些小孩总会看到他站在垃圾桶旁傻笑着，一言不发地目送着学生们离开学校，谁也不知道当晚上他们回去睡觉的，唐疯子到底去哪儿了，他像是孤立在这个世界之外的一个人，甚至像是一个幽灵，一个沉默的、无言的幽灵。

我第一次和唐疯子说话是在我三年级的时候，那天我因为数学作业没有做完，被老师惩罚留了下来。其实那天能够留下来，在内心里我是很高兴的，因为那个数学老师很漂亮，我愿意和她待在一起。我记得她打了我的手掌心，当时她拿着戒尺走过来的时候，我很自觉伸出了双手递到了她的胸前。她微笑地对我说了一句：“还挺自觉的，看在你认识到自己错误的基础上，今日就不打你了，把作业补完就走吧！”那一刻我觉得她更美了，甚至是如天使一般。

我怀着愉快的心情，不到一个小时，就补完了作业，然后不舍地跟老师道别了。我想我得快点回去了，不然爸爸得担心我了。于是我一路小跑，想赶上最后一班拉石子的拖拉机搭个便车回家。然而就在我出校门不久，我便看到了唐疯子，他站在垃圾桶的旁边正在啃食一个半边已经黢黑了的包子，说实话，那个时候，我有被眼前的这种场景吓到，但是在内心里又生发出了一种可怜的感情。我想自己书包里还有一袋方便面，那是早上我来上学母亲给我准备的，但是因为吃了太久的方便面，我已经把自己弄得没有胃口了，所以它便一直留在了我的书包里。

“给你！”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和试探的步伐走到了唐疯子的跟前将方便面递给了他，此刻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快点将方便面拿走，因为我看到那个拉石子的拖拉机就要来了，如果晚了我就搭不上车，只能走路回家了。

“谢谢。”他说道。因为他说了这句话，此时我才真正的打量了一眼眼前这个被我们叫做“唐疯子”的人，我看到了他的脸上有一些明显的污垢和伤痕，以及他身上的那件蓝色衣服可能因为长久未曾清洗的缘故已经有些泛白和发臭了，但我实在不敢捏着鼻子，因为我怕冒犯了他。

回到家后，家里人已经吃完饭了，父亲去了地里薅草，母亲去了邻居家闲聊，我自己在厨房找了些东西便草草吃下果腹了。父亲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堂屋里看电视，见我完好，父亲便有些快要发怒地说：“今日去了哪里，怎么弄得那么晚才回来？”我支支吾吾地回应道：“没有去哪里，在学校和同学讨论功课呢！”“下不为例！”“好。”我很庆幸父亲那天并没有喝酒，不然也许我会挨上一顿猛揍。介于这种情况，我也没有告诉他，在回来的路上，我遇到了唐疯子并且给了他一袋方便面，那个秘密也一直埋藏至今。

转眼间，春去秋来，我小学就要毕业了，但是唐疯子却长成了一个大人，除了头发变成了，身材变宽了，他没有任何区别，大家仍然叫他唐疯子。但有一件事变了，就是他不在站在垃圾桶旁捡垃圾吃了，而是有了一份正经的工作，据说是在周三庙里。

唐疯子的疯不是无缘无故打小孩屁股、偷婆婆鸡蛋那种，是只要他站在那里，你就必定能看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比如：在那些年里，一年四季中的任何时候但凡你见到了他，他总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自己像个包子一样地包裹起来，就连是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他也只是将他外面那件纽扣大衣的扣子解开。倘若路上遇到了人，有人问他热不热，他便仅仅回之一个露出狗屎般黄牙的傻笑。而且除了需要活动的双手和他那副肥硕油腻的猪屁股脸外，他总是在任何天气下都将自己那两个厚实如柳木的脚后跟展示于人。

还有一段时间，唐疯子不知从哪儿弄了一个复读机，从早到晚都斜挎在自己身上，循环播放着一些常人听不太懂的佛经或者咒语。在安阳村的其他人看来，那仅仅是一个落后于时代，即将要被淘汰的小玩意儿，但他却如获至宝，而且逢人便咧嘴说道：“这可是我花了好几百块钱买下来的。”只要有人跟他说：“唐疯子，你放得太大声，吵到小孩休息了。”他就会说：“喜、怒、哀、惊、乱、静全由心生，静，心则清，体则凉。”只便他这么说，那人也就不予争辩，唤一句唐疯子就会默默离开。

自从知道唐疯子花了几百大洋买了那个复读机后，村里人都觉得他是个榆木脑袋、人傻钱多，一些调皮的小孩总会在放学后去那个破庙里卖给他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一天一个小孩从家里拿着一摞砸平了的啤酒瓶盖，用尼龙线穿成古代铜钱状，屁颠屁颠地跑到庙里递给他。那小孩跟他说：“唐老爷，这是我花了好长的时间，在我们后山上的一个土坡里挖出来的，看样子好像是古代的铜钱，我想着反正我也识不得，你见多识广，就五十块钱便宜卖给你吧！”唐疯子二话没讲，当场就从兜里掏出了五十块钱给了那个小孩。还有一次，唐疯子正在睡午觉，一个捣蛋鬼将他的鞋偷走了，醒来的时候他四处都没找到，便在门槛儿上呆呆地坐了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那个捣蛋鬼提着鞋子来到破庙。见面便讲：“唐老爷，我在下面的河边发现了你的鞋子，不知道是谁仍在那里的，现在给你送过来，因为这个我可能要耽误做家庭作业的时间，你看……。”“你真是个听话懂礼貌的好孩子。”说罢唐疯子便从兜里掏出来了五块钱奖励给了他。

其实唐疯子早就知道那些毛头小子是在愚弄他，骗他钱财，但他拿着钱又有什么用呢？而且那些财物本就是十里八乡的信徒供奉给周三老爷的香火钱，除了必要的生活起居用品和寺庙应购的香火，他根本花不了多少钱，给那些小孩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况且周三老爷的一生就是因为终身未娶、散尽家财如今才被供上了三尺佛殿之上，他想如此下去，也许百年之后，后人也能发自诚心地叫上他一句“唐老爷”。想到这里，就禁不住地笑了起来。（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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