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成为土地开始 1，北山往事

陈曦已然在世间游荡了几百年，不分日夜，已然是一只成熟的老鬼了。

人生不易，鬼生也是如此。

最初成为鬼那几年，陈曦浑浑噩噩，在天地间恍若飞絮，随风飘荡无所凭依。

有时候别人家祭奠先祖，分一点元宝蜡烛打发游魂野鬼，他也能分到一点，勉强维持鬼体。

某夜，月华极盛，天坠大星如斗，落地散成烟花，陈曦恰巧得了星核，巩固了鬼体，不以香火维生，那玩意真心不好吃，也没得吃，假货太多。

人生而有涯，受生老病死之苦，鬼也有阴寿断绝之日，陈曦似乎摆脱了轮回苦楚，任凭天地色变，他只冷眼旁观。

几百年来，天地一片死寂，似乎什么隔绝了天地通道，世间人一日多于一日，鬼更多，满世界都是。

作为积年老鬼，陈曦神通不弱，奈何是个惫懒性子，鬼不犯我我不犯鬼，除非蹬鼻子上脸，否则绝干不出来不斩草除根的事。

陈曦自谓年高，有点看不上，那些雄心壮志的后生晚辈，生前盛气凌人，死后也要高鬼一等，拉帮结伙，持强凌弱，生前死后的折腾，都是镜花水月，空空一场罢了。

虽然不掺和是非，但北山市鬼里的传说里陈曦是大人物，见过牛头马面那种大佬的。

对此陈曦嗤之以鼻孔，他确实见过牛头马面，那可是地府大佬，浑身金光逼人，没有丝毫鬼气，绝不是人间传说里的猥琐样子，挥手间天地色变，任你鬼王厉鬼，山精野怪，无不是瞬间灰灰。

漫说当年，就是现在，陈曦也觉得自己的修为，牛头马面大佬只要看他一眼，他就是死鬼了，灰都不剩那种。

人死不纪年，或许是陈曦死后的十年又或是一百年，那年李闯进了北京还是吴三桂开了城门，陈曦记不清了，却记得，天上风云翻滚，星落如雨，铺天盖地的下坠，感觉天崩地裂一般。

随后岁月里，人间一如往常，鬼有增无减，先是没了仙人，后来又没了鬼差，人死升不了天，也入不了地，死了以后就满世界游荡。

鬼的阴寿有长有短，短则几月，多则百载，待到阴寿一过，或投人胎，或为鸡犬，或为鸟兽，种种不一而足……陈曦知道活了他这么久的，只有他一个。

“前尘往事如云烟，消散在自己眼前。”陈曦深深吸了一口月华之气，灵气满的似乎要溢出来，唱了一句电视里学来的小曲儿。

眼下的鬼不懂得修行，都在用有限的阴寿好勇斗狠，和活着时候一个样子。

争风吃醋，欺女霸女，每逢人家烧香烧纸抢个前排位置，人间也是可怜，神佛没了数百年，依然孜孜以求。

鬼死了就是魂飞魄散化作一点真灵，恶鬼凶鬼总能抢到投胎为人的机会，以致于时间活人世风日下，这是胎里带来的，不全是教育的锅。

做人难，做鬼更难，人活着还有个王法，死了可没有，有那么几年，陈曦出手几次，打的几头小鬼王魂飞魄散，声震北山。

结果时日不长，一概鬼众察觉陈曦为鬼良善，可以欺之以方，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为非作歹，把北山弄得乌烟瘴气，真至于妄想加害于人。

那是陈曦最后一次出手，他深深的觉得没规矩的世界太可怕，没约束的欲望放纵起来有多可怕，可是他无能为力，恶鬼太多了，他杀不过来。

陈曦许现在依附在一个富商别墅里银杏树上，顶天立地的一棵树，独树成荫。

草木有灵，陈曦觉得在银杏树上吸收而来的月华更有灵性，又有生发之意，每每浑身浑身气息去潮汐般涌动，汹涌澎湃而不得发散。

奈何不得修炼之法，吸收来的灵气在身体里周而复始，却是在无意间得了天大的好处，慢慢的将鬼气消磨掉了，同化了灵气，或许过个一两百年，陈曦就可以脱去鬼身了，毕竟还是做人更有意思一些。

陈曦想做人而不可得，也有人想活却活不成。

别墅主人姓李，别墅用来安置他的外室，这一处别墅的外室姓水，二十岁上下就跟了富商，俩人天雷勾动地火，一啪即合，然后各取所需。

水姑娘非二非三，仔细较真起来她是第二十四，她一姐妹排行一百零八，和水姑娘比邻而居，大概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彼此相交莫逆。

陈曦认识水姑娘的前世，百十年前北山勾栏院的老鸨子，生前死后都不曾闲着，阅人无数。

她有一死鬼相好死后哀荣，占据了一条街道称王称霸，顾念前情，又重温几次旧梦，顺理成章的给她谋了好处。

那时候陈曦占据城隍庙修行，恰好就是勾栏院对过，老鸨子亏心事做多了就去城隍庙烧香，诉说一些腌臜事，陈曦苦不堪言，躲到银杏树这里来，才发现吸收灵气这般好处。

老鸨子投胎到水家，依然是女身，骨子里今世的身子，前世的性子，天生的好人缘，惠及邻里。

水姑娘二十岁遇见别墅主人，转年有孕，衣食无忧后，水姑娘变本加厉，堪称锁骨菩萨，恰巧一管亲子鉴定的哥们在她这里烧过香，于是富商顺理成章的有了个亲生儿子。

俗话说母凭子贵，从二十四到一朝得势，成了贵妃，虽说上面还有一位，却只是吃斋念佛，整天和富商迎来送往的都是水姑娘，以当家主母自居，看情况大有转正之势。

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日，水姑娘肉身布施之际，被前来取经的富商撞个正着，当时鸡飞狗跳，闹得轩然大波，富商赌气而走，水姑娘也销声匿迹，单独剩下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水姑娘其实是死了，因为这回死的早，容貌比前世好上几倍，在北山鬼世界吃的更开，顺利找到了新的怀抱，陈曦没看见她回到别墅里，仿佛孩子不是她生的一样。

生活总是在继续，富商不肯做便宜爹，就又做了亲子鉴定，发现这孩子都不是水姑娘亲生的，水姑娘底子太烂，生下来一个死胎，这孩子是她买来的，确实不是她亲生的。

或许是起了恻隐之心，富商没从钱上亏待过孩子，如果不是富商正房发声，委委屈屈的不愿意养活一个野种，梨花带雨哭的像一朵不胜娇羞的老白花，在场者无不泣不成声，以助其悲，一时间感天动地，富商当场表示浪子回头。

要不是陈曦看见她亲自带人把水姑娘塞进混凝土里，动手的人去了富商那里报信，陈曦都差点信了。

修行无岁月，可人生有，这一天，富商夫妻齐至别墅，要将男孩送去国外念书，陈曦知道，这孩子怕是没活路了。

北山市没有机场，偏偏这孩子又做不得飞机，第二日，男孩乘船出海，远赴海外留学。

是夜，某游船一少年贪玩坠海，查无亲人，系孤儿。

三日后，北海边，一少年眼神炯炯，自言自语：“我陈曦，来自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