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云啊 我们

天暗下来了，车扫起的灰蹭过我的脸，混合着汗水留在脸上。

我好难受啊。

手中的啤酒喝了大半，没有醉我自己却饱了。斜挎着背包，我靠在路边的一个电线杆上，屏幕昏暗着，只能朦胧看清满屏绿色的聊天框。我滑坐下来，路人从我的正前方走过来，我不用细看也能知道他好奇古怪的眼神在我身上游走。

没想到，我这么无力这么狼狈。

把易拉罐碰到嘴边，猛灌一口，我向他发起了视频通话。

微信的通话提醒声，有节奏地谈起了我的心。我把喇叭靠在耳边，听着绵长的嘟嘟的声音，震得耳朵有些刺痛，但我内心期待地等待它忽然地暂停，然后对面传来他的声音，我可以开始向他撒娇，说我晚上一个人混出来玩，在我们一起去的电影院门口喝啤酒。甚至是，炫耀我的酒量，毕竟他滴酒不沾。

然而它确实是忽然地暂停了，在一声紧促的嘟声以后。

我凝望着他的头像，备注格外地醒目——黄鸿泽。我伸出手指在他的名字旁打圈，有些刺眼。啤酒灌得太猛，一大股气冒到头顶上，眼泪硬是挤出来了。

我随手一擦，顺带着吸了吸鼻子，城市马路边闷热而富含粉尘物的空气笼罩着我。汗液不止，脚下浮软，我突然不想去站牌等一辆公交，挤着人群，在混合着汗味与烟味的地方回家。

于是我难得奢侈地打了一辆滴滴。望着窗外风光琳琅，灯火璀璨，夜来非在此刻降临。他还是没有回复，从上午我们闹了别扭开始。我们，该怎么办？

我想得简直头疼。索性靠着车窗，懒洋洋，没有余力与司机搭话。在一座城市里，过了八点还在工作的人儿，内心浮躁身体疲惫，谁还会精神充沛地互相谈话呢？

车座软软的，我握着手机，屏幕上有两三道裂痕，大概是在电影院摔跤时砸到了地上。又得花钱了，我何尝不心疼，可是此刻我完全没有了心情。

我好困。我只有这个想法。

闭上眼睛，黑暗里，逐渐出现一道白光。白茫茫的一片啊…我感觉自己站了起来，低下头，是一双被我丢掉的小白鞋。

大脑迟缓极了，但我意识到自己身在梦境中。

我迈开腿向前走去，从小路走到大路，学校突兀地出现在我的眼前，陆陆续续的新生在进出校园。我看不清每一个人的脸，他们在我的梦境里看得也不真切。我爬上了楼梯，按着指示图来到了教室。教室里的同学们互相都不熟悉，原本在初中的小团体都被打散了。我走到中间四人座的最后一排，在左数第二个的位置坐下，右侧的女生与我在报名当天已经相识，但她很慢热文静，我只好讪讪地自己收拾桌面。

铃声响起来了，度过了中考后的假期，这铃声再次唤起了我曾经的紧绷感。班主任从后门走了进来，我偏过头去看他。突然感觉身边的桌子抖了几下。我知道，是他来了。

梦里的我，重复着之前的动作。我脑海里还有清醒的想法，我的梦只是自己的回忆。

他把背包放进了桌子里，高高瘦瘦的个子，让我不得不仰起头观察他。他戴着黑框眼镜，鼻子上有一颗小小的白点，右侧脸上，我清晰地看见他有一颗小泪痣，睫毛长却不翘。头发不长，看起来阳光帅气，即使只有侧脸。

我的意识告诉自己应该偏过头，可梦不会改变。

我想，当时自己那么花痴的样子，会不会让他很尴尬呢？

他始终没有侧过来看我。

但老师在点名的时候，我从40个人的名字中记住了他的。

我在心里暗暗地呢喃，有一种冲动，我要告诉他我的名字！

捻着衣角，我在心里编排自己的开头语。不停地退缩，我紧张地全身发热，坐立不安。又是一种冲动，我僵硬地转过身，脱口而出的是“你可以把你的名字写在这个本子上吗？”。我挺直了背，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呆滞的样子和低垂的眼神，我内心既激动又开心。他的字扭扭歪歪，像小猪拱过的白菜。

我主动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苏楠楠。我相信我娟秀的小字一定会让他眼前一亮，我也是如此地自信，不去看他的反应利索地把本子收好。

我拿出手机，告诉妈妈，我到教室了。班主任拿笔敲敲讲台，“黑板后面呢，有一个二维码啊，同学们你们可以扫这个二维码进入我们的班级群，然后把家长拉进来。这个班级群呢，主要是为了方便发布消息，好交流情况…”

我没有动作，毕竟在报名的时候我已经完成了。我打开班级群查看成员，暗暗想这是谁谁谁，他的家长是哪一个…忽然一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向我指一个头像，我望着他。黄鸿泽说，这是我。我点点头。下意识点了返回，忽然空气有点尴尬…

我很快反应过来，他！是在想让我加他微信啊！

有点欲哭无泪…我不知道怎么解释，还好他咳了一声，说，我微信，你加着吧，等放假回去我拿到手机了再通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心里雀跃不止，嘴角被扯着向上。我自以为高傲地抬起头低声说，好了。看见他一言不发的样子，我更是心情愉悦哈哈哈。

上课的时候哼着小调，老师的自我介绍全都抛到了脑后。

第二节晚自习开始了，班主任双手撑着第一桌同学的桌子，扯着嗓子说了些我们是双师班，与另一个学校的上课时间同步。还有很多我忘记了，并不是每分每秒都在我的记忆里存在。

我们的故事啊，就是这样的开头。

我的头很疼，因为下车之前磕到了额头。运气真是糟糕透顶。司机师傅心很热，一直送我到楼下，小区里有些角落黑漆漆的，像嗜血的怪物虎视眈眈地望着每个独行的人。

我一路狂奔进楼道，气喘吁吁地瘫在电梯口前。一抬头，我看见了他。他戴着白色的帽子，衣服又是纯白色搭配一条黑色短裤。我咂咂嘴，这男人家里又不穷，怎么总是这样穿着出来，不怕夜行饥渴女对他下手吗啧啧啧。

我站了起来，头顶到了他的脖子。有些不适应，我说，你挨太近了吧孩子，快站远点。他沉默着，也没有什么动作。我向后退了一步，他拉住我的一只手，闷闷地开口：“我错了…对，对不起…”

我有些懵逼了。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我的喉咙有点疼，声音嘶哑好像开不了口。我知道啊，我们，快结束了。

他走了。我们最后的对话让我明白，他曾经的自尊因为我而低头，或许别人听来是个浪漫的片段，可是我清楚他的性格。他引以为傲的自尊心被自己丢弃了，他不会更喜欢我，他的改变让我患得患失，这些会消磨掉他的喜欢吗？

我不知道答案。我进了电梯，鼻子酸酸的，不敢哭出来，家里的舅妈还有哥哥姐姐应该还在的。

看着时间是九点十二分，明天上午九点得去学校上课了。我感觉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