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局 四十二 计成

这杜筠竟然和孙完栎长相一模一样，不过孙完栎装着心事，因此眉宇间总笼着忧愁，杜筠则显得淡然许多。除此之外，杜筠身上并没有孙完栎一般深海的气息，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太医罢了，但是为什么他的面目能和孙完栎别无二致呢？

我正胡思着，温美人早就已经微笑着免了杜筠的行礼。在温美人看来，凶险的温陵里，杜筠有一种独特的亲切，因为他向来没有把她视作一个西藩人，为她熬药也都是亲自守着，唯恐有人做手脚。因此早把杜筠视作亲人一般珍贵。

“杜太医，这位是令将军的夫人岚姑娘，就住在秋菊轩边上的暖漪阁，今儿刚入宫，我陪岚夫人在临花苑逛了逛，正看到罗兰开得繁盛，欣赏了一会，不想中了暑气，头有些晕起来。烦太医替岚夫人瞧瞧。”

茉裁替我手上盖了张娟子，杜筠将手搭在我的手腕，我又忍不住盯着他，想要解开他与孙完栎之间的秘密，但是只有一片徒劳。他因为要给我把脉，所以离我不过几尺。我轻声对他说：“杜太医，我瞧着这罗兰煞是好看，故摘了些过来，你可仔细瞧瞧，这花瓣有无异样。”

杜筠毕竟是久居宫中的太医了，瞬时就知道了罗兰花瓣上不简单，他也知道秋菊轩着实不方便说话，就回道：“回岚夫人，临花苑花气太杂，混了暑热，一时间让您头晕眼花了。我这就为夫人开个药方子，恰巧就需要些罗兰，不若夫人赐我数瓣，等配好了，自会送到暖漪阁，夫人服下之后便可无虞。”

我心想这杜筠果真稳妥，也就放下了心。辞别温美人之后就回暖漪阁等候消息。回去不忘吩咐茉裁找几个小厮每日夜黑的时候将临花苑中的罗兰浇洒数遍。不然我居于这暖漪阁也会中毒，凶手明朗之前也只好用水洗去那些药粉。

只是没想到今日是第一天入宫，就发现了有人暗害温美人的心思，虽说我本可以不揽这麻烦事，但是或许是温美人与梅伊谦太过相似，我十分欣赏，因此也有心护她周全。只是如今遇到的温美人、杜筠、赵颐似乎都和之前令壬的梦境有些关联，加上林初旗之死的谜团，我常觉的暗处的窥伺，所有的东西已经不是我可以全然掌握的。想起从前亲爱的魿总对我说人间复杂，如今才渐渐明白了。

不觉间戌时就要到了，我命茉裁、白儿随时向我禀报乘欢殿里君上和大臣们宴饮的情况，虽说我们商量周全，但真到了时辰，也不免紧张起来，我在暖漪阁里不禁来回踱步，不多时就听到茉裁慌忙跑过来对我说：“夫人不好了，令将军带兵围了牛守仁大人的府邸，如今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要君上杀了牛大人才肯退兵。乘欢殿里如今乱成一团，太后震怒，也不知谁说了句将军亲眷都在宫中，太后怕是马上要将老夫人、两位姑娘和夫人您抓起来逼令将军退兵呢，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茉裁当真是慌张了，全然不见了往日的镇定。我听了却不慌张，因着这些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轻描淡写地说道：“知道了，牛守仁作恶多端，将军也是为国行此一招，岂可因为我们坏了国家大事？”

不多时就有白儿回来告诉我赵颐已经当庭杖杀牛守仁、许秋山，其余大臣见赵颐雷厉风行，早已自顾不暇，将牛、许二人素日里的罪行和盘托出，不仅如此，他们还互相揭发，赵颐趁机个个发落。不过君上也暂免了将军的官职，说要发落刑司呢。太后原本要将将军的亲眷各个流放，君上力争才保了下来，只说禁足宫中，等事情查清再作处置。

计策果然成功了，赵颐削弱了太后在前朝的势力，也教那些大臣领教了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君王杀伐果断的一面。我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心瞬间松了下来，想着温美人大概也知晓了，等赵颐掌了大权，她日后也不必时刻如履薄冰了。少了一桩心事，我顿时觉得这一日好长，收拾行装入宫，见过温美人，等待戌时。

怅然间，我又想到了令壬，今日的他在军中排兵布阵，与将士们同饮同歇，为了心中对于温陵的忠诚明知凶险还是义无反顾。这样的一位英雄，最终会因为中了七七软的毒变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真的非要如此不可吗？我不禁怀疑起来，可一会儿又顿时自己的优柔寡断可笑。真心？真心对于人来说是最不值一提的，唯有苦痛才会像烙印一样永远刻在这残忍的种族里。令壬如果不废，我如何能够留在赵颐身边，不留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身边，我又如何能成为权势本身？

我还是抬起头，看温陵被宫墙圈住了的星空，几缕薄云遮住了月光，令壬的肖像也在一点点消逝。

“夜凉，夫人身量单薄，还是不要站在迎风处为好。”一个不甚熟悉的声音就此传来，我从回忆中寻找，才渐渐想起是杜筠的声音，可是，又有一些不同。

果真是杜筠，他玄蓝的太医服混了月色，就像海水里掺了星浪，挺拔的身躯配上两瓣薄唇，一双杏眼，宛如一幅画立在我的面前。

“杜大人怎的这个时辰过来了，听说乘欢殿出了不小的乱事，我还想杜大人这会子不得空顾及我这的小事呢。”

他不急着回答我，一步一步沉稳地向我走来，正巧茉裁、白儿都走开了，我就这样看着那个身影一点点覆盖上我的影子，直到他的胸膛贴上我的，才发觉他已紧紧将我搂进怀中。我正要斥问，一抬头，他的唇已经咬住我的，局促的呼吸里，有微弱的大海的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