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神 第二十一章 预言

葛思栋跟随阿德莉娅出了毡房，才发现天已擦黑，想来伤后的自己在里面昏睡的时间还真不短。

他一眼瞥见附近马厩里身姿雄壮的黑马，当即问道：“这匹马这么强健，是什么马？”

“在哈萨克语里，我们叫它‘卡拉角勒哈’，翻译成汉语，就是‘黑走马’。”阿德莉娅介绍道，同时脸上泛起自豪的神色。

黑走马这时昂首长嘶一声，仿佛在附和它的主人。

葛思栋难抑心中喜爱之情，向黑走马打起了招呼：“你好，卡拉角勒哈。”

“它的名字叫‘奥巴’。”阿德莉娅说。

“奥巴——马！”葛思栋恍然大叫，“你竟然把前*骑在胯下？”

阿德莉娅灿然一笑：“原来汉语实在是一门有趣的语言。”

两个人走过零零星星的毡房和土屋，眼前出现一幢雪树银花掩映之下的高大毡房，与阿德莉娅那间全然不可等量齐观。阿德莉娅掀起入口处坠满铃铛的门帘，顿时叮当之音不绝于耳，随着寒风乍起，绵绵积雪从屋檐上簌簌飘落。与外面的雪白月朗不同，毡房里面一灯如豆，反倒令人感觉夜色更浓。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妇人于灯前盘腿而坐，在灯光的映照下，她布满皱纹的脸看起来面色红润，但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样子就像一尊雕塑。

阿德莉娅远远站定，用哈萨克语轻声说了几句什么，葛思栋虽然听不懂，但听见了“阿来耶胡西那西（哈萨克语：具有萨满能力、技艺的女性）”几个字，也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毡房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不用问葛思栋也知道眼前的老妇人就是阿来耶胡西那西，只见她缓缓睁开一只右眼，用汉语普通话说道：“你好，葛思栋先生。”

葛思栋脸上的表情如同听见老太太唱Hip-Hop（嘻哈）一般惊讶，他扭头小声问阿德莉娅：“她也会说汉语？”

“你想用英语跟她交流也行。”阿德莉娅小声回应。

葛思栋咧了咧嘴，转回头来朗声说道：“您好，阿来耶胡西那西。”

“听说你在那片绿色地带里救了若猫儿。”阿来耶说。

“算是吧！”葛思栋说，“后来阿德莉娅救了我，应该也是看在若猫儿的面子上吧！”

说着，葛思栋又扭头看向阿德莉娅，阿德莉娅则不置可否地冲他眨了眨眼。

“这么说，你直接救了他，而他间接救了你。”阿来耶说。

葛思栋用力点了点头，希望自己这个动作能让阿来耶半睁半闭的右眼看见，嘴上说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种善因，得善果？”

“这是你跟他的因缘，冥冥之中早有安排。”阿来耶平静地说，“就像你我此刻的会面，是我要见你，也是你要见我。”

葛思栋绝非宿命论的信徒，但阿来耶的话的确说到了他心里，就算她不约见自己，他也准备主动来访，于是说道：“这么说来，我们的相见根本是命中注定。”

“如果你真能这样认为，的确非常好。”阿来耶说完，对阿德莉娅道：“我想和葛先生单独聊一会儿。”

阿德莉娅应了一声，在转身离开前双目含笑看了葛思栋一眼。

可是她走后，阿来耶却一言不发，毡房内只剩坟墓般的寂静，连外面风吹树梢的吱呀声都显得异常清晰。宁静单调的气氛和晦涩暗淡的光线让葛思栋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恍然间，他发现面前的阿来耶居然睁开了之前一直紧闭的左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照理说被人用一双眼睛盯着总比用一只眼睛看着舒服，但眼下令葛思栋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阿来耶的两只眼睛看起来截然不同，如果说先睁开的右眼给人留下的印象无非是黯淡的目光和眼角尽显苍老的皱纹的话，那么刚刚睁开的左眼则精光闪烁，诡秘莫测，而且眼球仿佛夺眶欲出，令人不敢直视。

惶恐不安之际，只听阿来耶缓缓说道：“果然是物以类聚。”

葛思栋以为她会把话说全，可是过了一会儿却没等来下文，只好说道：“您的意思是人以群分？”

“物是人非，人已非人，可惜不自知。”阿来耶不急不徐地说，“灯灭如人去，花谢似心死，芸芸众生，湮灭轮回。”

葛思栋听出她话里有话，回想此前种种奇遇，开口问道：“您是否见过有人起死回生这种离奇的事情？”

“你确定人已经死了？”阿来耶反问道，“或者你确定人还活着？”

她的话让葛思栋更加困惑，他小心翼翼说道：“听说若猫儿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是您救了他一条命。”

“那是神灵和灾祸的一次对决。”阿来耶此刻说话的语气像是再谈论一场战争，她意味深长地说，“七天七夜，昏天黑地。”

“最终还是神灵战胜了灾祸。”

阿来耶轻轻叹了口气，说：“灾祸和神灵一样，永生不灭。”

听她所说，葛思栋觉得灾祸和神灵的关系好比阴阳的相生相克，继而又联想到《道德经》里“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记载，这时又听阿来耶说道：“若猫儿在哪里，哪里就是神灵和灾祸搏斗的战场。”

“所以您不让别的孩子跟他玩，这算是您对他的诅咒吗？”葛思栋直言不讳道。

“不是诅咒，是预言。”阿来耶语声平和地说，“正如他给昆仑山带来了前所未见的灾难，预言已经开始应验。”

“他只是发现了一棵绿树而已，单凭这一点就说是灾难，甚至说灾难是他带来的，未免过于牵强附会。”葛思栋辩解道。

“又回到了我们最开始的话题，是我要见你，还是你要见我？”阿来耶说，“虽然先是你直接救了若猫儿，后来是若猫儿间接救了你，但其实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注定的必然。人们总是习惯于把时间看作一条线，而不是像看钟表那样把它看成一个圆。”

葛思栋听了不自禁把目光转向阿来耶身后墙上的挂钟，感觉她的话颇具玄学意味，问道：“您说预言已经开始应验，那您到底预言了什么？”

“以往闻所未闻，历来见所未见，风暴乍起，素雪虚飘，灭顶之灾，从天而降。”说着，阿来耶脸上泛起不安的神色，她又道，“依天眼所见，灾祸征兆已现，众生在劫难逃。”

葛思栋想了想说：“如您所说，灾祸降临之日，不也正是神灵相助之时吗？”

阿来耶轻轻点头，面上似乎有微笑浮现：“万事万物，修得几许完美，又剩几分残缺，若你懂得以残缺为美，无常命运自有蹊跷。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出现，是因为若猫儿带来了你，还是因为你要带走若猫儿，至今天眼难辨。”

葛思栋看向阿来耶目光如电的左眼，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您的天眼能看见黑色的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