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录 鹤唳之都Ⅰ

㈠

夜，悄无声息的到来，亭阁里早就被闷坏了的少女新奇地望着秋季少见的雪花，吵着闹着要哥哥陪着去赏雪，遭到了鹤伯的拒绝。

“鹤伯，让我们去吧～”花嗣软软地撒起娇来，鹤伯无奈一笑，看着乖巧的小姐终是应允了，叮嘱道:“小姐，把这补汤喝了，可别着凉了。”

“您放心。”她端起补汤，轻嗅这浓郁的药味，摩挲着药碗的手指轻轻一顿，利索地喝光，“替我谢谢宁伯伯。”

“哥哥，快来。”花嗣左手轻提起裙摆，右手牵起宁一阳的左手，手心里温热的触感让他恍惚间就想到了圣洁的曼陀罗华，那洁净的洗除了所有杂念罪过的白色彼岸花。

他细细地看着她，有点羞涩，又有点雀跃儿的少女，银色的长发落满了雪，双手捧起，希冀地看着落下的雪花，幼稚的想要接起，却无法可施。

在这里，曼珠沙华传承血脉的彼岸之族里，她的确是唯一的白，拥有曼陀罗华血脉的彼岸之子。

“哥哥整日里都在读书修炼，好不容易陪我玩，怎么还在想别的事啊。”少女软软的嗓音，带着嗔怒，宁一阳无奈一笑。

“算了算了，谁让哥哥是我心里的振族英雄呢？”花嗣不经意说出的话，深深打动了他的心。

他不禁用审视的眼光看待她。她自小就在栖霞之战失去了父母，自那以后才渐渐与自己亲近。而自己背负着振兴彼岸之族的重任，无论是如何，都在努力修炼。在大家眼里，他是少族长，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谁会像花嗣一样真诚地夸赞自己呢？

这大概就叫做惺惺相惜吧。

能当她心里的英雄，所遭受的一切苦楚都值得。

“少族长，族长唤您。”鹤伯打破了他们之间其乐融融的氛围。

花嗣不满地扁扁嘴:“这不？哥哥又要走了！”

“你啊，”宁一阳宠溺地摸摸她的头，“父亲这时喊我去，定有要事相商。”

㈡

白色衣履的宁一阳跪在大殿上，“父亲，不知你此时来唤我何事？”

“一阳，来，今天有些事该告诉你了。”原本背对着宁一阳的宁扶风转过身，看着眼前玉树临风、温润沉稳的儿子，脸上满是欣慰和野心，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当年王族忌惮我族实力，恐我族谋反，在栖霞之战过后，想以莫须有的罪过流放我们到鹤唳之都，终身再不能出去。难违皇命啊！为了保全彼岸之族的名誉和颜面，我只好主动提出隐世。”

“鹤伯，把族人们都带上来吧。”

宁一阳看着走进来的族人，心里不知为何十分不安。沉闷的铁链声在空旷的大殿上异常响亮，年轻的族人牵着或年老或残疾的其余族人走了进来，他们因为身体状况而跟不上步伐，脖颈、手腕、脚踝被铁索勒出了一条条红痕，踉踉跄跄地跪倒在地上。

在队伍的最后，鹤伯抱着已经沉睡过去的花嗣，轻放在大厅中央的彼岸花纹上。

“花嗣！”宁一阳喊了出来，“父亲，花嗣她......”话音未落，宁扶风一掌扇了过去，怒吼道:“宁一阳！以大局为重！她花嗣生是我族的人，死也要为彼岸之族献祭！”

这是最让他崩溃的一句话。他回想起父亲关心花嗣的一幕幕，多么讽刺呵，竟然一直在打着这样的念头！

“父亲...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他们是我们的族人...”触目惊心的血色染着猩红灼伤了少年的眼睛，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直以来敬重的父亲用那样疯狂的眼神毫不忌惮地用长剑结束一条又一条生命，往日里温润以待的族人也如此，像没有理智的野兽，甚至舔尽了长剑上的鲜血，失控似的满足自己杀戮的欲望。

他没法将这样血腥的场面和平日的族人联系在一起。

宁一阳努力压制来自血脉里的悸动，他不可置信的发现自己体内的力量在躁动，原本他不断压抑自己本性而遭受反噬的痛越来越疼，根本使不上力....

曼珠沙华...这就是彼岸之族虽强但人丁稀少的原因......他一直都知道鲜血对自己的诱惑，只是因为花嗣而在抑制本性，但他没想到父亲会这样丧心病狂，用同族的鲜血彻底觉醒血脉......

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她？！

他心里为自己建立的信念城堡轰然倒塌，墨色眼珠染上了一丝血纹。

“一阳，我们彼岸之族为王上阵杀敌，金戈铁马，几代忠心耿耿，可就是因为我们太强啊...哈哈哈哈哈，被囚禁于此，永生永世不得离开鹤唳之都，凭什么？！”

“让彼岸之族重回巅峰。”

“一阳，只有鲜血才能让我们离开这，离开这里为家族报仇啊。”

宁扶风癫狂的大笑，宁一阳闭上眼不去看这地狱般的模样，可纵使闭上眼，那些话语好像有灵魂一样闯进他的脑海，宛如无形的刀锋搅乱他的心。

他无力地垂眸，自出生以来他所认定的正义背后，原来只是阴谋家冠冕堂皇的说辞。无论是王也好，还是这些因罪而罪恶的族人...“我到底该怎么做？”他问自己。

他咽下一口口水，用最后的意志告诉自己，我是阿嗣的英雄...指尖掐进手掌，鲜红的血珠顺着滴下。

带有魔力般的歌谣，随着风占据了大厅的每一处，像蝴蝶般飞舞，绕着大殿上尚还清醒着的每一个人，使之渐渐沉沦进梦境之中。以花嗣为中心霎时间开满了洁白的曼陀罗华，荡漾不止，即使染上鲜血的也迅速被吸收，朦胧的画卷就这样展开了。

宁一阳昏昏沉沉间倒地，他好像看到了阿嗣......在发光，整个人都在发光。

银色的长发无风而起，衣袍随之而动，双手捧着白色的彼岸花，光芒大盛。

咳咳，阿嗣，阿嗣...哭了...

宁一阳看到了她的一滴泪顺着脸颊落下，却又悬浮在空中，掺着似乎有形的歌声被塑形成了彼岸花的样子，掉在他身前，“......阿嗣别怕。”他努力伸出手触碰到了那滴泪，立马化作散碎的更细小的水滴，如一道水流沿着手臂打圈融了进去...他所遭受反噬的疼痛舒缓，喃喃自语:“我千辛万苦抑制不住的痛苦，只因为你的一滴泪而烟消云散了......”

“剑来！”宁一阳站起身子，摇摇晃晃，指示着剑，“阿嗣...他们不是你的错，不用你献祭力量拯救他们。”“你只需要站在我身后。”一切都让他来做，手沾人血的事他做！

㈢

哥哥，你好傻啊，我从始至终就没打算拯救他们......

在鹤唳之都外的忽地笑花林里，花嗣坐在高高的树枝丫上，等着宁一阳醒来。

带你出鹤唳之都就算报酬吧，她垂眸想了想，嗯，你不亏。

在宁一阳打算大义灭亲，亲手解决宁扶风时，花嗣瞬移过去一个手砍刀打晕了他。

虽然很谢谢你的好意，但是白色彼岸花也是彼岸花......花嗣纯真的笑了笑，但怎么看都多了分邪肆。

㈣

“你喜欢英雄对吧，我不是英雄......”

“我不喜欢英雄，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无条件宠我的哥哥，就像你。”

“唔，殿下，这也太好哭了吧...呜啊啊啊”阿桃埋进花城凡怀里，打湿了一片紫缎华锦，抬头，红红的眼眶泪眼婆娑，“这是什么神仙亲情啊，嘤。”

花城凡幽深的眸子深不可测，“阿桃，你知道吗，彼岸花骨子里刻着的是恶和幻，哪怕是在忘川河洗净的曼陀罗华。刚何况她洞察世事无常，可随心不定游移......天界的花哪有那么容易死......”

只是再极致的善与恶，总会遇到那个在计划之外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