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行书 阿婆

印象里最后一次见她，那是个阴沉的下午，我不记得当时是因为什么急急忙忙回了家中，只记得那日见她两鬓斑白，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月牙，面容慈祥的看着我，细细打量着我，她还笑着说：“都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我抱过你，还记得吗？”说着她从从兜里翻出棒棒糖，笑着说道：“来吃颗糖”我接过糖，看着透明的糖果包装里已经融化的糖果，有些食不知味有些踌躇，这糖不知道放了多久？或者说被阿婆珍藏了多久？后来回想起我竟不知这是我最后一次见阿婆，这一见成了永别......

听奶奶说，阿婆是个苦命的人。听说阿婆年轻时是个美人，年纪轻轻的就早已经配了夫家，婚后也幸福美满，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婚后没多久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听人说，那个孩子力气大，食量也大，从小就聪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可惜好景不长，丈夫病了一命归阴，只剩下阿婆独自抚养着孩子......

在孩子十几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村上的人传来恶讯，说在山茶树山里发现了那孩子的尸体，就那样躺在山沟里，一动不动，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阿婆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孩子的死是压垮阿婆的最后一根稻草，从此，这世间只剩下她独独一人，阿婆夫家的家族还有许多族人，阿婆丈夫、孩子死后觉得生活没了指望，便把手里头的地皮给了一个相交甚好的族人，算是为夫家家族最后尽一份力！因为是邻居，她自己帮着一个亲戚看起了老房子，这一看就是很多年。那个亲戚常年在外经商，一年到头也未必会回来，常年房子总是空空的，没有人住.....

阿婆住的那个地方旁边也没有人家，没了半点生活气息，就这么一个独立的房子，阿婆长年累月一个人在那住着。丈夫孩子去世后多年后，阿婆遇上了一个同她一样苦命的人，他们二人一个早年丧夫丧子，一个早年丧妻，这两股苦水凝成一股，两个苦命的人走到了一起，在没有领结婚证的前提下，一起搭着火过着日子，生活倒也其乐融融。从此，阿婆的世界里又多了一丝色彩，有个伴，生活也有了盼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见过阿婆的后来的那个男人，是个光头，待人说话总是和和气气的，是个脾气不错的人，听说待阿婆也好。这两个寂寞的人也终于彼此有了依靠，阿婆的世界里从此又有了欢声笑语，可后来呀，那个男人也病故了，就病逝在阿婆的那个房子里......

自那以后，阿婆从此就绝了再找个人的心思，一个人孤零零的过着一个人的日子。阿婆的手艺很好，会做各式各样的小衣服、小鞋子，我记得我小时，喜欢洋娃娃，喜欢给它做各式各样的小衣服，阿婆还帮我做过......

我有次在阿婆的针线篓里面，发现了已经做好的一双小鞋子，那双步鞋子做得十分精巧，好生可爱，我当时好奇，就问阿婆这个好漂亮是做给谁的？阿婆说：“这是做给小孩子的，村子里有小孩子出生就给他，可是我不知道人家要不要！”我闻言只觉得有些伤感，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机械已经代替了手工，像阿婆那个时代的布鞋，基本上没几个人会做。现在的人大多数是买着觉得舒服又省心，不会选择这种手工布鞋。可是我知道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阿婆是一个极为传统封建的人，可能她是怕人家嫌弃，村子里的人都说阿婆是个克夫克子的命格，是个极其罕见硬命格。这个命格很硬，她的东西有些人觉得晦气，我曾经问过阿婆，村子里的人不要，那你就不做呗。她笑了笑，说：“还是要做些的呀，万一有人需要呢？我在这里的日子也没什么可以打发的，做些小鞋子小衣服也挺好”，我听着这些，只觉得倍感伤怀......

我记得有次我随奶奶去山里拔春笋，一路走得比较远，中午的时候没有回家，就去了阿婆那里，阿婆见到我们来，很是开心，她满脸笑意忙进忙出，笑着留我们吃饭......阿婆的家比较远又比较偏,一般鲜有人踏足，除了进山收山茶的时候，或者农田忙的时候，会偶尔进来讨口水喝，其他时间基本不会有人踏足！我和奶奶的到来，阿婆很是开心，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还聊起村里头，谁又添了新娃娃？他对生活着充满欢喜的样子，我很是开心，却又感觉阿婆很是苦楚......

阿婆在这村子里待惯了，也想着离村里人近一点的地方去，她找到当初给地皮的那个族人，说能不能给她一间房子让她住着，族人满是拒绝！犹记得似乎是地震那一年，他们不知从哪弄来一顶抗震救灾的帐篷，阿婆厌倦了没有人、没有生活气息的地方，在我家前面的草坪上搭起了新房！那个帐篷就是他的新房，我们就此成了邻居。帐篷搭好的时候，阿婆还特意去店里买了封鞭炮，特意放了个鞭炮庆祝自己有了房子！她的帐篷我去过，黑漆漆的，有点冷，没有灯，阿婆仍用着老式的煤油灯，帐篷里仿佛是她的小小世界！阿婆没事的时候就来我们家串串门子，和我奶奶一起闲话家常......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当年十二月，雪下得特别大，大雪压垮了她的帐篷，平日里帐篷里冷风飕飕，可如今雪水融化打湿了她的被子，那一刻我想她是绝望的，后来她跟我说，她后悔把地皮给那户人家，为什么一切的不幸要报应在她的身上？为什么人到暮年没有容身之地？为什么她还要活着？我听着这些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大雪压垮阿婆帐篷后，阿婆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她满是歉意，不愿再叨扰要搬回原先的房子，后来那户人家的哥哥实在看不惯，便把自己的房子让出一半给阿婆住，他的房子就在我家旁边，阿婆仍旧继续跟我们做了邻居。其实那个阿爷生活也未必如意，两个儿子，大儿子成了家，已经把房子另建不住在一处，小儿子三十多了，多年在外还未娶亲，阿爷老婆年轻早早的病逝，家里也只有他一个人，陪伴他的只有多年养的老水牛，他让阿婆住到了他们家，两个老人开始过起各自的生活，对于阿婆来说，她终于找到一个人气没有那么罕见的地方，也终于再次有了生活气息......

后来我离家多年,再次听到阿婆的消息时，因没有儿女，她被村里人送去了养老院，再后来就是我最后见到阿婆那一面，又过了一段时间，听说阿婆病重死在了养老院，她弥留之际唯一的要求就是要魂归故里，死后葬在故土，她说那里有她的丈夫和儿子，她要和他们在一起！阿婆的这一生算是画上了句号，或许她正跟她的丈夫和儿子重逢，诉说着这个世界的离别之苦，在下一个世界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