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素阳的存档处 乔治唐晓翼的破镜重圆

一

唐晓翼喜欢这座小岛，也喜欢夏季的雨。但它的猝不及防实在是有些讨厌。

尤其是当他走出教学楼才意识到下雨的时候。

雨水砸在地面上升腾起渺远的雾气，唐晓翼懊恼地戴上缀满羽毛的帽子往外走，却意外地看到一把熟悉的黑伞被举到自己头顶。哦，他还可以清楚地记起来，这是之前自己在雨天送给乔治的。已经是晚自习下课，他不明白为什么乔治会出现在这里，于是下意识转身逃离。

因为自己与他，已经分手整整一年。

还在考虑着装作没看到回教学楼拿东西还是直接跑掉，那人就先开口了。

“好久不见。吃晚饭了吗？”

唐晓翼听见他这么说，紧张地摸摸鼻子：“没有，今天连堂考试，忘记了。”本想瞒过去但是失败了的唐晓翼似乎听到了那人淡淡的一声叹息：“给你带了面包，你先垫一下。”于是乎不明不白地接过面包，唐晓翼怀疑乔治是不是研究过心理学，不然怎么会让自己总是乖乖按他说的做。

二

恍惚着唐晓翼又回到与乔治分手的那个夜晚。

也是一个雨天，两人共在一把伞下，相望无言。

性别，国籍之类的无法动摇他们纯粹的爱，但唐晓翼无法接受是两人之间身份的鸿沟——一个是逃学翘课的不良少年，另一个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学生会会长。自然，这样的感情给他们带来了不少异样目光，指指点点的人也多了起来。

什么学生会会长公然包庇逃课学生、搞特殊之类的唐晓翼也就忍了，不过带头败坏学校风气靠身体巴结上级是怎么回事？于是这种情绪直到一天终于爆发。

三

唐晓翼一直觉得自己最爱的是乔治身上带有的自信与骄傲。他依旧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动心，是站在升旗台下看他作为学生会代表参加全校集会的时候。

他穿着熨烫整齐的西装，昂首挺胸地脱稿站在台上汇报该月份的学生会工作、本季度各个班级的出勤情况以及回答师生对学校规则的疑问，一字一句清晰可闻……

下面的学生交头接耳，老师们也各执己见，他却毫不露怯，坚持自己的立场不让步甚至连头都不愿意低一下。等下面的嘈杂散去，他清了清嗓子扫视着台下，像一头志在必得的狮子一样。唐晓翼甚至觉得在那一瞬间，世界上所有的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他挨个回答疑问，直到所有异议全都消失。然后他以精简的总结结束发言，鞠躬致意后走到台下，冷静的样子就像刚刚的战役并不值得一提，甚至表情都没有变化分毫……

可惜……

多次迟到早退后，唐晓翼被校方要求将在下一次全校大会上对旷课等不良行为公开通报，并且记过一次。反正这事不算少数，他便随口敷衍了来通知的教务处主任，同意登上升旗台接受批评。

“有你好看的！”主任见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留下一句就气哼哼地离开了。

下一节是体育课，于是唐晓翼晃晃悠悠抄着兜下楼，路过学生会办公室听到里面传来乔治和人交谈的声音。听了一会儿，他才听明白，原来和乔治交谈的人是正是刚才的教导主任，谈论的内容，正是他要被通报批评的事。

唐晓翼自然知道，没有乔治办不好的事，只是这一次，他让了半步。

--是为自己让步。

后面的话唐晓翼没再听下去。

从学生会办公室走到操场，这条他走了不下百遍，可是这一遍，很慢很慢。

脑子里走马观花般，放的都是两人在一起的光影。很多从来不敢想的念头，都清晰在脑海里升起……

他知道，乔治一直以来自己做了很多很多。

可两人之间，也总是有差距的。

更何况，他不能让乔治总为他破例。

四

那日傍晚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两人沉默地站在雨地里，唐晓翼毫无兴趣地瞟周围来往的行人，身边的低气压显而易见，但是他还没想好怎么和乔治开口。

察觉到不对，乔治问道：“怎么了？今天过得不好？”

“乔治…我觉得我们不合适，还是…分开吧。”唐晓翼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声音还是忍不住颤抖。他还是期盼乔治能给一个回答，可是那人没有，等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个“好”。

唐晓翼抬头看他，看到的仍然是一座毫无感情波动的冰山，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现在的心情，于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抱歉，会长先生，鄙人自觉配不上您，在此向您请假，您的后半生我将会缺勤了，请您批准。”丢下这一句就匆匆跑开留下乔治一人。

他不敢等待乔治的回答，也不愿意再看那人一眼，但往后的日子里，乔治静静地站在滂沱大雨中的身影总是强硬而奇异地绵亘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准了。”一声轻叹。

五

“听说，你最近的课程是全勤？”思绪被拉回到眼前。不知不觉走回到宿舍楼下，唐晓翼听到乔治这么说。偏过头去看他正好对上了那人的目光，依旧冷静镇定，唐晓翼也故作冷静地回答：“是的，最近的课比较重要。”说完就匆匆别过头。

走进楼道里乔治收起伞似乎笑了一下，“有进步。”然后补了一句，“上去吧。”语气冷淡疏离让唐晓翼甚至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转过头试图看清那人的神色，不料唐晓翼却发现几缕红发把表情挡了个彻彻底底，遂干脆利落吐出一句跑进楼梯间。“多谢会长费心了，我的事情我自己来就好。”

注视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乔治一时间竟愣了神，没由来的烦躁涌上心头，伞都没撑就直接转身走进了雨中，眸子里蛰伏的惨淡阴霾和荒芜空白毫不掩饰地恣意生长，发胶遇了水立刻缴械投降于是红发乱七八糟地堆在头上。

没想到吧，在全校大会万千师生以及领导面前发言时思路清晰有条不紊的乔治会长、面对校园霸凌问题表情都不变一下轻松处理的乔治会长、从来都是冷静沉稳雷厉风行的乔治会长，也会有这样的时候。这么自暴自弃地想着，乔治用力揉揉眉心，故意挑了一个雨大的地方坐下。至于淋雨生病了也好，反正乔尼出去当交换生了，无所谓了。

雨点落在地上打得啪啪响，仿佛个阴郁的孩子。天空刚刚的灰白脸色渐渐沉下来，被沉重的灰黑取代。风四处流窜着，幸灾乐祸地看着乔治狼狈地坐在雨里，湿透了的衣裤以非常不适的姿态紧紧贴在他身上。圣斯丁校服居然这么不防水，得跟学校提一下建议，乔治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被逗得笑了一下。

六

唐晓翼缓步上楼，走到宿舍门口掏出钥匙开门。啪嗒一声锁舌收进去，犹豫了一下不过他还是回过头去，然后就看见雨地里的一抹红。再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那团红色旁边。

“怎么？不打伞？”话刚出口就被自己的关心语气吓了一跳，唐晓翼觉得一直觉得自己放下了，但此刻的事实证明，他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乔治突然开始念起《长相思》：“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接着突然就扑上来，手摁住唐晓翼的肩膀往下压。

“你干什么？！念诗当前奏…唔…”唐晓翼手忙脚乱想要挣脱，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人堵上了唇，乔治给了他

一个短暂而克制的吻。

“一年前确实是我的问题，对不起。”他的手撑在唐晓翼身侧，头低得很厉害，唐晓翼只能看见他的发旋，“以后的路得自己走，要当心。我相信你。”

“我没怪你，当时是我太莽撞。”唐晓翼的手垂下来。

“刚才……冲动了，抱歉。我回宿舍休息了。”

直到那人起身摇摇晃晃地离开，只剩唐晓翼一个人时，他才稍微清醒过来。

各退一步的结局，好像并没有很好过。

至少，他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被扰乱的呼吸和心跳。

七

唐晓翼走到那人宿舍门前，见门没锁便轻叩几下，手握住冰凉的门把下压，推开门进去。

那人在书桌边坐着，似乎是洗过澡了，身上穿着一件浴袍，衣领处松松垮垮。他听到响动转过头来看眼睛里除了诧异，还有一点隐藏的欣喜，似乎有一种赌赢了的快意。

“我们……你先说。”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着，唐晓翼甚至感觉到对方眼里的笑意呼之欲出，于是心一横凑到那人耳边轻轻吐出一句。

“我们……和好吧，我现在已经可以和你比肩了。”唐晓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说这个。

本以为那人会迅速答应，出乎意料的是，乔治转过头去，蹙着眉头吐出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等一下，我跟你说过，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考虑后果。”接着深吸一口气眯起细长的眼睛，“不好意思，你现在要为你的那句话负责任，今天晚上，你回不去了。”

“我也…没打算回去。”

乔治看到眼前的少年笑得灿烂。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