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剑游记 第二章 洗剑录

翌日清晨，李梦窗很早就起来了，他吸着昨夜还余着的一丝凉气，不禁打了个喷嚏。向四周看了看，空无一人，除了他以外，似乎其他的人都还在梦乡里忘了出来。他觉得有些无聊，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直走到了那棵挂着剑的老愧树前边，他看着剑，剑也看着他，他们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朋友了。

曾有好事之人写过一篇在江湖上广为流传的文章，文章里面给当今天下鼎鼎有名的剑客挨个的排了一下位置。这第一，当然是那个毫无争议的人，秦王府秦知夜，一身剑术几近于道，自出道以来十三年，历经大小七十余战，无一败绩，与老剑冢的那位无名老者一战更是被誉为当今剑道魁首一战，手中的知夜剑也是当今首屈一指的铸剑大师朱百万花费了十年时间的呕心沥血之作，被洗剑山庄排列于洗剑谱第三位，仅次于被供奉在皇室里面的天子佩剑东翎剑，和早已失传的七月流火剑，他也是被诸多武林人士认为当今天下唯一一个有可能闯过剑山的人。但也正是这样的一个人，两年前突然宣布隐剑不出，今整座江湖惋惜不止，担心再也见不着那个人、那把剑的风采。

至于第二呢，也没什么争议，就是那位与秦知夜进行剑道魁首一战的无名老人，世人对那老人知悉甚少，只知道他整天枯坐在老剑冢的门口，任何人想要进入剑冢都需要与他一战，当然不是要胜过他才能进去，大多数情况下只要他认可了你的剑，你就可以进去。

这第三，争议可就大了去。洗剑山庄庄主独孤信，东海藏剑人王十二，天子亲卫统领都子云，东陵赵南华还有他，白玉楼楼主李梦窗，都曾被排到过这个位置。

所以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剑客，又怎么可能不熟悉剑这一事物本身呢。他想了想，终是拿起了这把剑，一瞬间，关于它的记忆也从这副身体涌了上来。

那是一个下午，夕阳西下，昏黄的光影慵懒的照射在街道上，四下已经没有了行人，只有一个披着头发，穿着破旧衣服的老乞丐坐在街边，低着头，仿若死了一般。突然一阵脚步跺跺而响，那是陈安，此刻他鼻青脸肿，衣服上沾满了灰尘，仔细看还能看到屁股上的一道脚印，不用多说，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八成又是去挑衅了西街的武馆，亦或是南街的镖局，于是便又落得一顿好打。只见他边走着边喃喃道“怎么会呢，我这七七四十二式落叶回风剑法已经练至大成了吗，怎么还是打不过吴二狗那家伙”，说着他呲了呲牙，吃疼的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也许是实在气不过这一战的耻辱，他脸色愈发青白，突然大喊道“这还练个屁的剑！”，而那老乞丐也终于被这一声怒吼惊醒了一般，他抬起来头，浑浊的眼睛带着疑惑看向了陈安，仿佛在好奇是那个头脑有毛病的家伙惊扰了他的美梦。与此同时，陈安也看见了那个老乞丐，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剑，眼神逐渐变得苦涩，随后又看了看老乞丐，眼睛里又开始犹豫不定起来。但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股莫名的决意自他脑中升起，他走到乞丐面前，将手中的那柄剑丢给了乞丐，随后便甩头就走，似乎不愿在看向那把剑一眼。

老乞丐抓起那把剑看了看，又极为不屑的丢在了地上。

“什么破玩意也往我这边扔”

正欲离开的陈安听到这句话愣了愣，然后又转身愤然地对着老乞丐说道

“老头，我这把剑可是花了大价钱从珍宝阁买来的，不说削铁如泥，吹毛立断，那也是一等一的利器，你拿去换个百十两银子也是不成问题的，你要是这样说，那我可就不给你去给东街的张乞丐了啊”

老乞丐听后扣了扣鼻子，对着陈安说道

“你练剑？”

陈安听后脸上先是露出了自豪的神色，紧接着又落寞了起来

“先前是练的，但以后……以后怕是不会练了”

老乞丐没有说话，只是哦了一声。他不懂这个少年郎为什么不练剑，但人活在世上总有很多的无奈之举，就像他自己一样，能做富家翁的人谁愿意做乞丐呢。

所以他并没有像很多人一样嘲笑这个年轻人的耐心，他理解他，在一处地方风餐露宿的十几年的人总是很容易就理解一个和他一样失败的人。

老乞丐摇了摇头，收下了那把剑然后又倒头睡去。

一时间，陈安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望着那个老乞丐和他身旁的那把属于他的剑，陈安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心正在一点一点的溃散。他跺跺脚，狠狠地甩开了头，朝着夕阳落下的地方快步走去。

他不愿回头，所以也自然没有听到老乞丐的一声叹息。

天快要暗下来了，老乞丐正准备收拾收拾东西回到他的破庙，他先是拿起了自己拿装着几文钱的破碗，收拾了一下破竹席，然后又拿起了那把剑，紧接着他犹豫了。

老乞丐拿着那把剑，他犹犹豫豫的拔出了那把剑，月光与剑光辉映在他眼睛里，他浑浊的眼神也逐渐清明了起来，他太熟悉这把剑了，他和剑是熟的不能再熟的老朋友。

“那小子说的倒也没错，算是一把好剑”

老乞丐抚摸着这把剑

“只可惜，我已不配用剑”

月光忽的照在了老乞丐扶剑的手上，五根手指，已被截去了两根。

在很多年前，老乞丐还很年轻的时候，那时候的他不叫老乞丐，他有一个很有名气的名字，吕先，洗剑山庄庄主独孤夜之首徒，剑道天赋出类拔萃，年仅二十便将洗剑山庄绝学洗剑录融会贯通。

然后二十一下山，剑斩东瀛十二鬼

二十二，夜挑春风楼

二十四，问剑无名老人于老剑冢，大战一天一夜，惜败

二十五，在酒馆中听闻北地有一处村庄被马贼屠杀殆尽后，吕先饮一杯烈酒，提一把玉龙，毅然北上，在一片无人知晓的戈壁之中找到了屠杀李家村一百三十二口人的马贼帮。

一人一剑，血战。

等到北地侠客匆匆赶来支援时，地上只剩下了二百具马贼尸体，和一把被鲜血和夕阳染红的断剑。

这就是吕先，天下闻名的剑客，万人敬仰的义士。江湖早已把他视为十年后的剑道魁首，就连他本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吕先，是一个骄傲的人，而骄傲的人，是最经不起失败的。

所以吕先失败了，赢他的人叫东月，当今魔教教主。

想到这，老乞丐默默的把剑归入剑鞘之中。他正打算离去，一道依稀的脚步伴着月光，徐徐而来。是陈安，他拿着一百两银子放在了老乞丐的面前，他说

“我想赎回我那把剑”

老乞丐，不，吕先笑了

他问道

“为什么？”

“虽说我剑术稀松，天赋稀烂，但，但是若让我不使剑，那比死了还难受”陈安憋红着脸说道

“比死了还难受吗？”吕先喃喃道

“或许是因为你本身没有死过才可以说出这句话来”

陈安愣了愣，随后反言讥讽道

“说的你死过了一样的”

吕先死过吗？答案是肯定的，很久很久以前，吕先就死了，他的躯壳虽在，他的剑已经死了。

但吕先不打算和陈安讲述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所以他没打算他能理解他，吕先只是笑了笑

“你练剑？”

“练的”

“以后也练？”

“以后也练！”

“那你等等”

月光下，吕先缓缓的抽出了那把剑。他右手已废，所以他用的是左手，他将剑轻轻扬起，风也不动，月也不动，吕先抬起头，一片洁白的月光自天边洒落，照在了他的眼睛上，他的眼睛照在了剑上，吕先舞剑。

明月落，灰囊轻映雪，二十四池听风起，难吹夜归洗剑人，阑珊到天明

三十年后，吕先又一次使出了这招洗剑录，就像很多年前，尚还是幼童的他在一夜风雪之中，提着萤火虫做成的灯囊，看到师父独孤夜在洗剑池舞的那一剑一样，陈安看着吕先，眼里充满了惊讶与好奇，这是一套陈安从未见过的剑法，它的精妙让陈安忘记了一切，等他回过神时，眼前的老乞丐早已不知所踪，留给他的只有一袭月光，和一把长剑，他若有所思的捡起长剑，心里回想着吕先先前的招式

少年郎提着一把长剑，在月光的跟随下回到了家中，在暗处的吕先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是怀念。

“洗剑录？”对这套剑法并不陌生的李梦窗，很快就想到了那个老乞丐的名字，世上能将洗剑录演练到如此精妙绝伦的地步，除了当今洗剑山庄的庄主独孤信之外，也就只有那个不知所踪的豪侠吕先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谁能想到昔年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少年，会成为如今的一个乞丐。

但这就是人生，毫无道理可讲，就像他本应是个死人，却还能在这里伤春悲秋一样。

“吕前辈，这可就便宜晚辈我了”李梦窗心想到，陈安天赋稀疏平常，可他李梦窗可不一样，只在心里反复回想个七八遍，洗剑录中大多数招式他便已经了然于胸。

“独孤信啊独孤信，下次剑论你可是要大吃一惊了”

正当李梦窗心里暗笑时，他竖耳细听，屋外有两道声响，一人在追，一人在逃。

“大清早的可真是热闹啊”李梦窗喃喃道，他缓缓走到大门口，拉开了门。

“干嘛呢，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