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契 第二十六章 火焰（上）

在他们前往精灵世界的悬崖上，一群鬼鸦正伏在尸体上贪婪地吸取着破碎的灵气，唯独一只体型小巧的鬼鸦隐蔽在枝叶间。

崖上凭空燃起一团冥火，受惊的鬼鸦四散奔逃，除了那只小鬼鸦。

冥火中逐渐勾勒出两个人的轮廓，待他们身形凝实，冥火才打着旋儿缩回灯笼中。

悬崖上早已没有了活人，虽然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的样子看上去非常暧昧，但此时此刻，妮可拉除了紧张和害怕，什么都感受不到。

苏晔箍住妮可拉的手臂并没有松开，另一只手缓缓覆上了她的后脑勺，妮可拉急忙挣扎起来，视线不经意对上苏晔的眼睛，便无法移开。

那是一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妮可拉隐约能看到其中翻滚的暗红血流，像是要将她吞噬，麻痹着她的神经，尽管苏晔触碰到的皮肤上都仿佛有无数毒虫伺机而动，她的内心却涌现出莫名其妙的安宁。

那安宁不是午后的阳光，也不是坚固的小屋，而是一种近乎永远的、不用再有所顾忌的安宁。

（好累…如果一切能彻底结束就好了……）

“妮可拉快放开我！听得到吗！”

“嘎！”

梦魇和鬼鸦的叫声一齐响起，妮可拉才得以从对视中挣脱出来。

（我…我怎么了？为什么会那样想？）

妮可拉想起自己刚才居然对永恒的安宁产生渴望，不由得汗毛倒竖，挣扎的力度大了起来。

“放开我！”

“看看你脆弱的精神，这样的你能做什么？”

见妮可拉不老实，苏晔放在她脑后的手一紧，抓住了她的头发，迫使她再度贴近苏晔的脸。

“看来我猜得没错，那些怨灵早已把目标转向了你。”

“……我？”妮可拉疼出了满眼泪花，但她还是想从苏晔口中知道些什么：“它们想对我做什么？”

“那不重要，它们能做的事很多，你自以为成功化解了那些负面灵气，实际上它们从未离去，你反而将与你建立链接的所有对象置于危险中，包括你想要保护的人在内……”苏晔突然靠近，在妮可拉耳边低语道：“到头来，你谁都救不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妮可拉心中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别说了！”

她的本源灵气从体内爆发出来，苏晔猝不及防，被推出了好一段距离，他的脚后跟甚至已经到了悬崖边。

冲击力太过强劲，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半跪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来。

“啧。”

他看着手心的血，握紧了拳，正打算站起来，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遮蔽了他头顶的阳光。

妮可拉绝对不可能主动靠近他，周围又没有别人，那么……

他抬头一看，眼前站着三个穿着红色布衣的成年男人。

（是谁？）

苏晔微微皱眉。

“喂，你，动作麻利点！”

那三个男人并没有低头看苏晔，而是对着他身后大声嚷嚷，喊得苏晔耳朵发痒。

（我后面有东西吗？）

按理说他已经到了悬崖边，后面应该空无一物，他站起来，回过头，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广场，枯树下，站着一个畏畏缩缩的瘦小男孩，身着麻布短衣与短裤，拿着扫帚，藤条腰带上别着一个迷你招魂幡。

苏晔注视着男孩的脏脸，瞳孔渐渐紧缩。

“你……”

“扫完了就去把东西拖走，明天的祭祀要是出什么问题，有你好瞧的！”

苏晔的话被粗暴打断，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把话咽了回去。

三个男人走后，那个男孩将落叶装进麻袋里，走开了。

苏晔环顾四周，周围哪还有什么悬崖，连岛屿和四周的海都没了，他放眼望去，眼前正是一座宏伟的城池，依山而建，四周的建筑与砖石地面上满是形态各异的火焰纹路，山顶处，是五座高楼簇拥着的中空灵柱，灵柱表面游动着明火，中间射出一道赤红光芒直通天外，作为灵气使用者，他能感受到那束光散发出的涟漪般的灵气。

苏晔知道，那灵柱与如今的测灵柱不一样，它有着特殊的用途。

他的注意力没在那根柱子上停留，只匆匆瞥了一眼，就尾随男孩而去。

（我还以为她的能力对我不奏效，没想到让她钻了空子……是她自己的力量，还是那只精灵的？）

他确定自己正身处在妮可拉全力营造的幻象中，要解除幻象，就要寻找破解的关键，蛮力破解是行不通的。

男孩在前面走，走得很慢，苏晔也放慢了脚步，默默地跟着他走进了坟场。

为什么说是坟场呢？因为除了坟堆外，还有几具暴露在外的尸体，鬼鸦和野狗都在肆意各取所需。

男孩将落叶放下，转而去拖动那些尸体，将尸体排列开来，又将枯枝落叶盖在尸体上，即使被鬼鸦攻击也毫不在意，从火堆中取出一把火，将落叶堆逐一点燃，鬼鸦们很快就飞走了。

看来他已经习惯与鬼鸦相处了。

男孩将火把扔回火堆中，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边，麻木地看着那些尸体被火焰灼烧，时不时添加木柴，直到尸体最终化为灰烬。

他一直守着火堆，不让火种熄灭，否则那些人不会再给他火种，他只能自己挖坑掩埋尸体。顺便，等一等来给自己送饭的人。

苏晔盘腿坐在他旁边，陪他一起等待。

“活计干完了吗？今天城里可忙了，我来晚了点，快吃吧。”

天色渐晚，给他送饭的人终于来了。

那是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秃顶老头，年纪大了，精神头不错，就会帮忙做一些杂事，包括送饭，还有跟他说话。

因为明天的祭祀，宰杀了不少牲口，今天老头带来了两个肉包子给他，饿了一天的男孩将两个包子囫囵吞下肚，吃完后打了个嗝。

“好吃吧？真是的，明明是长身体的年纪，居然不给你准备些肉食，那些家伙怎么想的？”

男孩没接话，愣愣地盯着地面。

只要有新鲜的饭就不错了，有时候厨房给他馊了或是发霉的食物，还是老头将自己的饭分给他吃的。

老头似乎也见惯了男孩木木的样子，他继续说：“等你长大了，就会过得好一点的，再怎么说你都是有血统的正经后裔，现在族内人丁凋敝，他们不会亏待青壮年劳力的，在那天到来之前好好活着吧。”

“……真的吗？”男孩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当然是真的！到时候你就能进入内城，见到很多外界来的新奇玩意儿。”说着，老头从身后拿出了一盏纸扎的兔子灯笼，“这是落凤国那边传来的花灯，在里面放上我们的神火，挂上一排，可好看了，不得不说人类做这些小玩意真有一手。”

花灯中跃动的火光点亮了男孩灰暗的眼睛，他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灵动。

“喜欢吗？”

“喜欢！”

男孩的声音欢快了不少，老头哈哈大笑两声，将灯塞入男孩手中。

“送给你了，明天就是十年一度的祭祀庆典，应该没人会来这里，到时候我给你带好吃的！”

说完，老头就走了。

男孩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花灯，并未听清老头的话，他从来不知道，蚕食一切的野蛮火焰也能变得如此可爱。

“咕噜噜……”

夜色渐深，男孩本来准备休息了，他的肚子却闹腾起来。

大概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突然进食肉类，肠胃一时难以消受，他赶紧起身向城门口的茅厕跑去。

他看了一眼放在自己枕边的花灯，稍作犹豫，拿上花灯走了。

苏晔此时才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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