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岭,月老庙。
四周绕竹,三面环水,无路可走。
女子,美丽异常的女子,跪倒在月老庙前,足踝上绑着一根鲜红的细绳。
双剪水眸,半点胭脂唇。
花见则羞,月见则闭。
刚刚逃至月老庙的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
张子凡径直走到女子身前,开口发问:“小姐这厢有礼,(在大唐一朝,小姐还是个雅称)请问你是妖怪还是人?”
女子不答反问,启唇问道:“你们为何要来这里?这里是一条死路
“什么是死路?”张子凡又问,“小姐能不能为我们指条活路?
“你的问题太多,”女子依旧跪倒在地,濙淡回答道“问题太多,就不会快乐。”
听完女子一番言语,夏硕眉头一皱,将张子凡拉到身侧,正声说道:“小姐满口哑谜,胡言乱语,难道和那些凶徒是一路人?”
“他们?”女子一声冷笑,“他们算什么,蜗角争荣,流光一世,不过浮名而已。”
“那小姐为何来这荒郊野地?”
“我来祭狐”
“这里有狐?”
女子凄然一笑:“当然有狐,狐已归,君胡不归。”
张子凡沉思良久,眉头紧皱:“这位小姐的话很深奥,讲道理,我没听懂。”
司空星辰也沉思良久,眉头紧皱:“讲道理,我也没听懂
“没懂也好,”女子语声淡然,“世上的人,想得越明白,活得就越不明白,你们只需要懂一件事就好。”
“什么事?”夏硕发问。
“你们都是狐的祭品。”
女子双眼如血,长袖一卷,月老庙四面蓦地升起股青烟。
“还挺香。”
……
……
……
醒来之时,三人已被捆绑于木粧之上,放眼四顾,月老庙前妖孽横行,蔚为壮观。
“凶徒猖狂,”夏硕大怒,“放我下来!
旁看守的猪妖回答:“你的人生过于天真,不如叫我们自砍双手。”
“这位妖怪说得也有道理,”美少年张子凡趁机开口“敢问仁兄可是猪妖?”
“这位小哥竟生得如此俊俏,”猪妖娇羞回答“奴家可不是仁兄,奴家是朵美丽的娇花,温柔无比的姑娘。”
“什么?”一旁的流氓青年司空星辰大惊,“你还是头母猪!”
二位勿被皮相蒙骗,”夏硕依然情绪激动,“这些人根本不是妖!”
“夏兄,”张子凡很疑惑,“你何以如此肯定?”
“对,夏硕,你何以如此肯定?要知道聪明过头,活得都不长久。”
熟悉的声音从月老庙中传来,只见本该身死的胡炎从庙中踱步而出,那名白袍狐妖也与他齐头并行,缓步走到受缚的三人面前。
“高手!”张子凡一声惊呼,“你居然迷路到了这里!”
“你是天真,还是智障?”司空星辰提醒,“按照剧情来看,他才是幕后主谋!”
“不错,”胡炎嘴角一撇,“一切都是我一手设计的,伪造消息,诱杀游侠,施计诈死,引你们来月老庙全部是早有预谋的圏套。”
“胡炎,我早该猜到是你!”夏硕怒斥,“若非我顾及同袍之情,一味信你,怎可能让你胡作非为,瞒天过海?”
胡炎淡淡一笑,说道:“你说得很对,你们这些人习惯了任侠使气,一诺千金,我就是利用了你们的弱点,所以才能一网成擒。说句实话,以你银燕子的绝顶轻功,我若不略施小计,还真有可能让你们逃出生天。”
“猪狗不如的小人,”夏硕牙关紧咬,恨恨道,“告诉我,你身为官吏,荣受唐皇恩典,为何要勾结贼子,谋害我大游侠?”
“荣受唐皇恩典?”胡炎尖声一笑,“你以为我真是大理寺官员?大理寺能将你安插进游侠之中,难道我的组织就不能将我安插进大理寺吗?也不怕告诉你,我乃是丝路会王水堂的玄金香主,诱杀游侠,就是为了削弱江湖势力,逐步掌控长安城的地下信息网,如此大计,岂能毁于你们这些浪荡游侠之手!”
“香主深谋远虑,算无遗策,不禁使我想起远在他乡的亲生父亲。恕属下直言,有那么一个感性的片刻,属下几乎爱上你!”
旁的狐妖趁机向胡炎表达敬仰之情,说完此话,他又果断掀起头上面具,露出一张赤发碧眼的异族脸孔。
原来这狐妖不是别人,正是长安西市中的西域贩马人。
“噢!王八蛋!”张子凡和司空星辰异口同声道,“居然是你!”
“当然是我,”贩马人脸上满满的都是骄做,“除了个混迹市集的贩马之人,谁还能把姻缘钗的消息散布得如此之快,对于这次的行动,我只能给自己满分
“人生真是太无常了,”流氓青年司空星辰忧伤地表示,“我只想找个家境殷实的姑娘成亲入赘,没想到竟遇到一个诡计多端的恐怖组织。”
“诡计多端是神机妙算的近义词,”胡炎仰天长笑,高声问道,“三位还有问题吗?”
“有。”美少年张子凡回答。
“问。”胡炎道。
“能放了我们吗?”张子凡问
“你是天真,还是智障?”司空星辰眼眶已经潮湿,“或者你有常人难及的幽默感?”
“装疯卖傻,胡言乱语,”胡炎沉声道,“你们还是去死吧,带上你们的天真与无邪。”
胡炎话音一落,作势拔刀,但恰在此时,月老庙中又传来一阵幽幽的女声。
“七十ニ个,足有七十ニ个了。”
人随声来,声伴影动,美丽的女子从月老庙中翩然飘出,她衣袂带风,足不沾地,就如那河岸旁不经风雨的蒹葭。
“人间仙子啊,”张子凡轻叹,“体迅飞凫,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曹子建辞赋里的洛水女神,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你对美好事物的敏感令人赞赏,”司空星辰接腔“但我想善意地提醒你,这位人间仙子就是把我们迷昏的人,所以她也是胡炎的同伙。”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司空你仔细看看,胡炎的表情比我们还奇怪。
“咦?”司空星辰很疑惑,“不是他的人?难道是恐怖
组织大火拼?
“咦?”胡炎比司空星辰更加疑惑,“难道不是你们的同伙?”
“凭良心讲,我很希望是。”司空星辰很坦白,“但我的同伙只有张子凡,我们先前已经被夏硕一网打尽如今又被你们一网打尽,我看继续下去,可能会被这个姑娘一网打尽。”
“莫非是真的狐仙?!”
张子凡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的推测,引得在场之人片哔然。众假妖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交流张子虛说法的真实性。
但女子却对他们毫不在意,仿佛所有的生灵都如寒冰样透明,她只是缓慢行到空地中心,轻捋耳边被风吹乱的发,淡淡开口道:“你们都要死。”
“我已经看开了,”司空星辰白眼一翻,“反正没人准备让我活着
但胡炎显然没有司空星辰这么豁达,只见他手按刀柄,双目血红,闷声吼道:“姑娘,不要装神弄鬼世上没有鬼,也没有狐仙,你突然出现,究竟所为何事?
“为了祭狐,”女子凄然一笑,“你们以前所杀之人
加上今天在场的人,正好是七十二地煞之数,因果循环,以血祭狐,乃是天意
“谁是狐?”
“我就是狐。”
女子刚说到“是”字,胡炎却已忽然发难,原来他故意问话,是为抗乱女子心神,他好趁机拔出无坚不摧的天下第一快刀。
胡炎拔刀了!”张子凡大喊,“司空!快看天下第快刀!”
女子眉头一皱,长袖一挥
大理寺第一高手,卒。
“果然没人见过他拔刀,”司空星辰収道,“以后也不会有人看到了。”
胡炎身边的贩马人见香主毙命,立即说道:“这位姑娘如天仙下凡,不禁使我想到远在他乡的亲生母亲,我对母亲只有尊重,没有敌意,所以后会有期,江湖再见!”
说完转身便跑,健步如飞。
女子面无表情,只是往空中轻轻一跃,身形化作一只灵巧青狐,众人只见半空中华光一闪,包括贩马人在内的一十九名匪类,竟齐齐倒地,顷刻命。
青狐又在空中盘桓数周,这才悠然落地,变回那出尘的女子。
“多谢女侠!”张子凡高喊,“祝你早日白日飞升,得道升仙!”
“多谢女侠!”司空星辰也高喊,“祝你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夏硕没有开口,他只是看着女子的脸,眼中光芒闪烁,心中思绪万千,而女子此时也转过头来,轻収声,对着木桩上绑缚的三人说:“其实你们都是好人。”
“这位女侠分析得太有道理了,”司空星辰兴高采烈地叫道,“真是不容易,想不到还遇到了大团圆结局这位女侠,能不能先为我们松绑?”
“不能,”女子看看脚踝上的红绳,戚然说道,“只有杀了你们,我才能破月老的红线阵,我才能逃出红线岭,我才能去找他
“女侠!手下留情!”司空星辰喊道,“找人和杀人没有因果关系,你告诉我想要找谁,长安城从怡春楼到朱雀门,从卖地瓜的到弹棉花的,人人都认识我司空星辰大侠!”
“我要去找叔夜。”
“树叶?”司空星辰一脸惆怅,“怡春楼有个弹琵琶的姑娘叫菜花,会不会有点儿联系?”
“你找不到他的,”女子朱唇微启,“我身上有和他的烟缘线,只有我找得到。”
“你也找不到的。”
始终沉默的夏硕此时终于开口,只见他略一施力,便从木桩上一跃而下,原来他早已解开身上的绳索,只是他手段高明,所以没有人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青娘,”夏硕定定地看着女子,低声开口道,“我故意中他们的圈套,故意来这避无可避的绝地,就是想等你出现,给你一个交代
“你是谁?”女子问夏硕,“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我本姓嵇,”夏硕回答,“祖上避乱逃生,所以改姓了夏。”
“姓嵇,你是叔夜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后人。”
“后人?叔夜呢?他为何不来找我,他答应过我的待他了断尘绿,就与我远赴仙山,抚琴观鹤,再不过问世间琐事。”
“先祖嵇康已死,为晋朝文皇帝司马昭所杀。”
“他不会死,你骗我!”女子朱唇轻颤,双目紧闭,眉峰蹙成一道黛色的山峦。
夏硕苦笑一声,画声道:“青娘,大梦该醒了,不只是先祖嵇康已死,连晋也早都亡了,你在这山中痴等,又怎知世上早已沧海桑田
“既是人间已变,你又为何来找我?”女子声线渐变,已带有一丝哽咽。
“先祖遗训,嵇氏后人,须找到名为青娘的女子,告诉她并非嵇叔夜轻诺食言,而是红尘多变,他身不由己,走不出君王的江山。
夏硕说完,只见女子已呆呆怔在原地,被风吹落的竹叶在半空中盘旋数圈,散落在她瘦削的双肩之上。良久之后,她才轻声问道:“如今的人间,是什么年岁
“物换星移,云烟过眼,此间已是大唐江山。”
叶在半空中盘旋数圈,散落在她瘦削的双肩之上。良久之后,她才轻声问道:“如今的人间,是什么年岁?”
“物换星移,云烟过眼,此间已是大唐江山。”
“大唐?离叔夜辞世有多少年了?”
“四百九十三年,距先祖与你分别,已是整整五百年
“五百年?”女子长袖轻卷,看着月华如练,“我已经等了五百年?”
“绝无虚言,”夏硕对女子说完,转头对着张子凡和司空星辰歉意一笑,说道,“这两位游侠是我请来的证人,我说的话,他们都可以证明。
“现在是天宝十年,在位的是大唐玄宗皇帝,”张子凡和司空星辰被绑得像两只死狗,只好在木桩上点头称是,顺便心中暗骂,“王八蛋,你的演技真是天下无敌,要不是打不过你,今天一定给你作伪证!
“五百年,为了一句诺言,我等了五百年,你们嵇家的人,找了我五百年
女子素手交叠,双眸看向被夜风吹皱的春水,沉漫在数百年前的回忆里,追忆着与那孤高男子的第一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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