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 章八 记忆的临界

你是我的逆鳞。

阳光下孙涵的脸颊浮起一丝红晕，她又想起了爷爷的那句话

“如果你能骗他一辈子，等事情结束后就和他远走高飞吧”

远走高飞。

孙老头看着孙女的模样内心暗叹一声然后板着脸呵斥一句。

“你在干什么，现在还不是你该高兴的时候”

孙涵被一语惊醒赶紧跟上二人的步伐。

三人一路没有停留很快便来到了镇子后面的半山上。

与其说是山，不如形容为坡田更贴切。这里满是当地人开垦出来的田地以及绿浮泛滥的鱼塘，每一块田地里都有一二老人戴着斗笠，披着汗巾在幸苦劳作。他们没有抬头看一眼那几个陌生人，这年头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多了，时不时带一些在外面认识的朋友回家做客也是常有的事情，因此并不感到奇怪或者好奇。

三人一路匆匆最终停留在一处荒废的土墙茅草屋前,孙老头略显感慨地打量了四周一阵。

这里就是封家当年的一处老房子，本来是他们家方便看守田地才草草修建起来的，现如今却成为了封家在这里存在过的唯一证据，如果不是封源这些年来一直塞钱给当地政府，说不得就连这间茅草屋也早早充了公最后被推倒，所占的土地也会成为公家分配的田地。

屋子大门紧闭，却没有上锁。孙老头轻轻推开斑驳的木门，屋内一贫如洗，除了客厅当中摆着一张缺了一脚的烂木桌，几乎所有有用的东西都被人搬走了，昏暗的光线中没有谁能想象得出当年这个随意修建的茅草屋内到底有谁住过，到底发生过什么。

三人进屋后，谁也没有说话，邢沣找了一处背光的角落也不嫌地上灰尘一屁股坐下并为自己点燃一支香烟。孙涵本想和邢沣坐在一起，但一想到爷爷只能作罢，却也忍不住对邢沣道。

“阿沣，你少抽一点吧”

邢沣并没有理会孙涵，只是默默地抽着香烟。此刻心中什么都顾不得去想，他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他不知道封月志会怎么做，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只能默默地等待，等待一个结果，等待他所能做到最好的结局。

孙老头皱着眉瞪了孙涵一眼，然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

“你俩在这里等一等，用不了半个小时我就回来，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很快就能离开。”

说完他又看了孙涵一眼。

“到那时你就和邢沣离开吧”

说完他就匆匆走了。只留下两个年轻人在这昏暗的屋子里大眼瞪小眼。

场面一时显得有些尴尬，孙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邢沣也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抽着烟，越抽越凶。

“阿沣，少抽一点吧”

良久，孙涵看着满屋缭绕的烟雾还是忍不住道。

“你是我的逆鳞”

这是邢沣在当晚说出最让她落泪的话。

“我有仔细想过，如果我真的去帮封月志取了巫神血，孙涵一定会出事，不管是什么原因，她一定会出事，封月志不可能留着这么一个知道太多的人活在世上。”

孙老头皱着眉头半响没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当时，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远走高飞，带着这个秘密远远地离开，让封月志投鼠忌器，才能保证孙涵的安全。但是，前几天，当我收到孙涵的来信时，我知道，你们要先一步下手，所以我来了，不为别的，只为了保护孙涵。”

说到这里，邢沣的眸子冷光一闪，他平静地看着孙老头淡淡道。

“至于你的死活，与我无关，其实你死了更好，这样我就能带着孙涵离开这里，离开你们。”

孙涵捂着嘴满眼惊慌地看着邢沣，但孙老头出奇地平静，甚至隐隐能看到他眼中的笑意，那种笑意带着决绝，他回忆起那晚孙女无助的啄泣，以及她最简单的梦想。

“我想和他在一起，忘掉所有过去。我想给他一个家，每天给他做饭，给他洗衣服，帮助他戒烟，督促他健身。我想和他生一个孩子，和他一起把这个孩子抚养成人，我想和他过简单的生活”

也许，这一切本就不该由太多人来承担，如果非要有人，那就是自己，以及那两个魔鬼。

“所以，刚刚我给封月志的电话无疑是在告诉他，我回来了。孙爷爷，以您的头脑应该不难想到他会怎么做。就算放你们走他也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我必须和你们一起走，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能尽我的全力保护孙涵周全。至于您是否得到巫神血，得到后会怎么做我完全不关心，您在赌博，而我也在赌博。”

这是邢沣那晚最后的一句话。

“我一直在监视封月志，目的就是想看他会怎么做，他想怎么样。现在看来是我想得太多，其实我只有一条路，取得巫神血，然后毁掉它，我没有选择。邢沣，谢谢你今天将我点醒，也希望你遵守你的承诺。”

这是孙老头当晚最后一句话。

茅草屋内。

邢沣自顾自地抽着香烟，根本没有理会孙涵的话。正当后者黯然低头时，邢沣突然道。

“你愿意和我离开么？就我俩。”

这句话来得有些突兀，甚至不知道他是在对谁说，昏暗中看不清他的喜怒哀乐，他的声音也平静地像是机器人，听不出是喜是悲。

孙涵却在此刻沉默了。她不是不愿意，但是一想到爷爷，一想到父亲母亲，一想到这些年来他所受到所有的不公与悲愤，关键是，一想到那晚封月志戏谑的眸子中满含的轻蔑与怜悯。当多年后，当那个温暖如春的少年再一次出现，当那个少年平静地说要保护自己，当他说要带自己远走高飞。心中有太多愤怒与秘密，有太多不甘与不舍，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该不该回答。

邢沣没有再说一句话。时间就像一个冷漠的行者，不会为谁的悲伤与惨痛停留一步，它只是默默前行，沿途的风景不过是它前进路上的背景，时间是永生的，也许，永生就代表着绝对的冷漠与无情。

就在这样难言的沉默当中，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正当孙涵焦急地以为爷爷是不是出什么事的时候，茅草屋的大门被推开，随着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之下，是孙老头高大却略显佝偻的身影。

他拿到巫神血了。

但在下一刻，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孙老头和出去时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全身上下也没有增加任何包裹。从一进门开始，他就沉默地站在孙涵身前，与邢沣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身位。

邢沣也一言不发，还是那么平静地坐在墙角里，地上的烟蒂落了无数，手中的香烟从未断过。

良久，孙涵忍不住道。

“我们不离开这里么？”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刺痛了所有人脆弱的神经。

“哎呀小白，我鸡我鸡我鸡，这些我都鸡道。见我？干嘛见我，我帅到连男人都喜欢么？难道，资方代表是个女哒？长得怎么样？身材霸不霸道？哎呀，那家伙现在正忙着呐，关机是正常的嘛，我？我当然知道他在干嘛，放心吧，他四天后一定会到公司哒，我保证！我？我来干嘛，对方又不是美女，好了好了，就这样，拜拜拜拜。”

然后，在阳光泛滥的大门外，一个吊儿郎当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出现了，以及，封月志那随时随地都乐呵呵的声音。

“哟，都在啊，不过大家熟归熟，你们这样我可是要告你们擅闯民宅哦。”

邢沣的记忆在此刻突然陷入混乱，四周场景在一瞬间变得扭曲纷繁。隐约间他能听到一个女人紧张又惊喜的声音。

“加油、加油，头出来了，使劲、用力！”

然后，脑海里不断闪现出一些画面：封月志笑嘻嘻地掏出一把上了消音器的手枪，混乱中倒在自己怀里的孙涵，她清泪滚滚声音颤抖的最后一句话。

“我想和你在一起，忘掉所有过去。我想给你一个家，每天给你做饭，给你洗衣服，帮助你戒烟，督促你健身。我想和你生一个孩子，和你一起把这个孩子抚养成人，我想和你过简单的生活”

邢沣突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他想哭，但是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他想吼，但肺里似乎被什么东西粘住了，怎样使劲也呼不出一口气。

混沌中，他感觉自己的下半身如被沼泽吸附，而他的肩膀正被一双大手钳住往上拉，整个身子在一点一点往外走。

画面再次闪现。

孙老头惨笑一声将一块诡异流光的血玉扔向封月志，但下一刻却看到孙老头手里已经拉开保险的一枚老式炸弹，以及，老人那张扭曲绝望疯狂的脸。

“两个小杂种，大家一起死吧。”

就在这一瞬间，邢沣下意识扑向孙老头然后喊出了平生最后一个字。

“跑”

封月志下意识就要去拉邢沣，但当他意识到最好的选择是第一时间跑的时候，一切已晚，于是他说出了平生最后一个字。

“靠”

平地一声惊雷，邢沣仿佛开启了上帝视角，看着自己的身体四分五裂血肉横飞，看着所有人的身体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分崩离析。但是，一只大手突然向他抓来，紧接着时间、空间，他能认识到的一切开扭曲变形，四周出现五彩斑斓的幻影。最后是水，温暖没有任何杂质、没有任何味道的水，像母亲的怀抱紧紧将他包裹在里面。

恍惚间，他听到一个惊喜到刺耳的女人声音。

“生了！生了！是个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