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 八，少年

“破军！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破..........破军！”

病榻之上的老人一边剧烈咳嗽一边热切地呼喊着某个人的名字，而拥有那个名字的主人伴随着身上盔甲摩擦着的金铁之声来到了病榻之前，轻轻地跪了下去。

“臣在！”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老人在帘幕之后又咳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如何？朕在七年前给你出的难题，现在你可有头绪？”

黑甲将军低下了头，“臣.......辜负了陛下.......”

“咳咳咳.......”帘幕后的人影递出了一块带血的手帕交予侍奉在一旁的侍女，“是吗？看来朕终归还是太为难你了，咳咳咳.........你为大夏的江山奔波劳累了一辈子。如今朕的大限已至，再将你束缚在沙场之上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破军，朕许你告老还乡，封侯名为破军，赐姓何。”

黑甲将军轻轻低下了头，沉闷的声音从头盔中缓缓地传了出来。

“谢主隆恩......”

说完，他便缓缓地站了起来，黑色的盔甲从他身上纷纷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但自始至终，破军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他已经从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变成了一个两鬓都已经生出白发的中年男人。颈间那道狰狞的伤疤在褪去铠甲之后变得越发狰狞起来，让人产生一种站在眼前的人并非活人，而是一具断了头用针线缝合在了一起的尸体般的感觉。

终于，他解下了曾属于自己的所有装备，魁梧的身躯上只剩下了一层单衣。

他再次跪了下来低下了头，这次他的头不在头盔之中，所以显得并非那么沉闷，不过却依旧厚重，能够让人感受到远方战场的土地一般的厚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么说了，说出了自己原本不可能说出的话。

而帘幕后的那道人影却再没了声音，他只是转过了身，慢慢躺了下去。

男人转身走出了房间，带着自己的决绝和倔强走出了房间，再没有回头。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房间内最后的那一声叹息，悠悠散去。

..........

中原的茶馆一直很热闹，无论什么时候人们总能找到忙里偷闲的借口，而那之后最好的去所无疑便是茶馆了。其实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也并非那么引人入胜，只是大家恰好需要一个能够坐着解闷的地方罢了，所以即便每天的故事都大相径庭人们仍然愿意聚在高台之下看着台上的说书人唾沫乱飞，但心里却在想着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

就比如说茶馆角落坐着的那个少年，虽然头上戴着一个看上去很有些年头的斗笠，但身上穿的却是即便在中原也很少见的料子，最让人感到好奇的是，明明用的是难得的好料子，做出来的衣服却完全不像是中原和京城人穿的样式，反倒像是故事里年年来参加大夏祭的那群异乡人穿的衣服。

关于这一点，让茶馆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将目光移到了坐在角落的少年身上，至于台上的说书先生在说什么则完全没人在意。

少年似乎不在意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取下了自己头上的斗笠，露出了斗笠下的脸庞。这让茶馆内的其他人有些扫兴。

“原来不是异乡人啊......真是扫兴。”

有些人轻轻地嘀咕着，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继续听着台上说书先生讲着自己已经听了很多遍的故事。

少年的脸庞并非像是北漠或者是海外某些小国独有的样子，看上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原人而已，只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将目光继续放在了他的身上。

理由很简单，少年的脸庞和肤色虽然确实是中原人，但他的样貌即便是在中原也极为少见。

那是一张完全区别于茶馆内这些个乡野汉子的脸，硬要说的话那就是虽然说他是个少年，但总感觉他应该是个女孩才对。偏向中性的脸庞这一个理由便足够让很多人在大街上驻足观看了，幸好茶馆里坐着的大多数是些没什么钱的乡下男人。要是此刻是在京城中的某个大酒楼的话，不知道又有多少姑娘会对这个少年郎牵肠挂肚。

少年依旧喝着茶，他像是一个人从异乡归来，满路风尘只希望能够在这里好好歇息一会儿。

虽然此等少年不是每天都能够遇见的，但坐在茶馆中的人终归只是一群乡野汉子，等到新鲜劲消了也便都收回自己的目光继续做着自己刚刚做的事情。

然而正当茶馆即将恢复往日的热闹之时，一群身着白衣的少年少女走了进来。

他们的手中全部拿着清一色的白色长剑，个个昂首阔步，气宇不凡。想必是哪个江湖大派中的年轻一辈。虽然茶馆中偶尔也会走进几个落寞的江湖客进来喝茶休息，但像这种成群结队的门派弟子会走进中原的茶馆可着实少见。

大多提起江湖人一想到的便是酒馆吧？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那种，茶馆这种地方比起酒馆而言终究还是少了一些牌面和气氛。

果不其然，那群拿着剑的少年少女并非走进茶馆喝茶而是前来寻人的。

“是林松前辈吗？”

像是领头人的白衣少年手持长剑双手抱拳朝着坐在角落中喝茶的他轻轻鞠躬问道。

这是一副很有趣的场景，明明二人相差不大，硬要比较的话甚至是白衣少年要稍微年长一些。然而事实却是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年长者喊着年轻者为前辈。

那少年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眼前的众人，轻轻点了点头。

看见少年点头，白衣少年轻轻松了口气连忙笑着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林松前辈，我们找您已经很久了，门主希望能和您见上一面，特派我们来迎您去山庄做客。”

“你家门主是？”名为林松的少年终于开口说话，他的嗓音很特别，像是潺潺流动的溪流一般悦耳柔和，流到他人的耳中便再无法忘记。也正因如此，白衣一众中的几位少女已经渐渐在眼中冒出桃花来了。

“是.....忘记自我介绍了，我们是白玉门承字辈的弟子，在下名为承玉，这些则是我的师弟师妹们。派我们前来的正是现任白玉门门主——苏白玉！”

“苏白玉！！！！”

茶馆中突然乱成一团，即便是这些消息闭塞的乡下村夫也对这个名字有着强烈的反应，他们满脸怀疑地打量着门口的这群白衣少年们。

“苏白玉......不会是那个白玉公子吧？”

“就是那个白玉公子啊！据说是当今江湖上的第一剑客，创建的白玉门也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大门派。没想到和这等人物搭上关系的人居然会跑到我们这种小茶馆来喝茶........”

农夫们七嘴八舌地聊开了，在看见少年们白衣胸口纹上小小玉佩之后彻底确认了站在茶馆中的这群人的身份之后他们望向林松的眼神便不再只是是好奇那么简单了，更有几分敬畏和向往掺杂在了其中。

林松看着沉淀在茶碗底部的茶叶，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改变依旧和刚才一样平淡。

“我并不认识你们门主，虽然我叫林松没错，但或许是同名同姓的人也不一定。或许你们不知道，但我可是真的一点武功都不会，所以不可能是你口中所谓的林松前辈。很抱歉你们找错人了。”

承玉将自己手中的长剑轻轻放在了茶桌之上，笑眯眯的看着林松，虽然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但总归还算的上是礼貌的微笑。

“前辈，您又说笑了，您可比我要早入这个江湖许久，即便您不会武功又怎么样呢？至于您不认识我家门主这一事，毕竟这天下间没有谁与谁是生来便相互认识的。门主可是吩咐过的，如果我们不把您带回去的话，我们便也可以不用回去了。林松前辈，如果您坚持您的看法的话，我们或许要对您不敬了.......还请谅解。”

“啪。”

林松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碗底碰撞在木桌之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他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放在一旁的斗笠戴在了头上站了起来。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最好还是识趣一些比较好，带路吧。”

承玉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如此顺利，但随即他便缓过了神来连忙点头。

“好的，那么请跟我来。”

一行人在吵吵嚷嚷的茶馆之中不见了身影，农夫们全部都在谈论刚刚出现在茶馆中的少年，至于高台上的说书先生在说什么，完全没人能够听清，当然或许也早已没人在意。发生在茶馆中的这个故事不过是他们平淡无奇的生活中一个小小的意外。

但这个意外过了几天后便会彻底消失，当然，或许也可能会成为说书先生的另一个新故事，留在每个听书人的记忆之中。

一个从异乡而来的少年和中原最有名的剑客之间的故事。

对于茶馆里无所事事的人而言，这种东西最能够吊起人的胃口了。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