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 十，犬子

虽然中原是整个大夏最为繁荣富饶的土地，但要说哪里才是大夏人最为自满的城市，毫无疑问，答案自然只能有一个。

“京城！”那是当今天子所在的居所，是造成大夏如今这副一派兴兴向荣的最大功臣所在的地方，那是整个大夏的经济中心，政治中心，也是每一个大夏人所向往的地方。

正因如此，能够在京城拥有一处居所并在其中生活的人，在其他地方人们的眼中自然算得上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了，也正因如此，大夏人通常将生活在京城里的人称之为“京城人”。

当然，住在京城的人自然也非常享受这一区别于其他人的待遇，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们并非像故事中所说的一样每天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睡醒后只需要到茶馆酒楼中悠闲地度过剩下的时间就好。

他们同样要为自己的生活奋斗，做着和底层人民没什么区别的工作，或是劳作，或是摆摊，或是开店。相反，住在京城所要承担的压力远远要高于其他地方，但人们仍然趋之若鹜地涌进这座处于天子脚下的城市，只是单单想要成为他人口中所谓的“京城人”罢了。

不过同样的，住在京城也有不少好处，比如能够见识到各色各样的异国之人，见识到各种各样的异国之物，能够享受其他地方从未见过的盛大庆典，还能够知道这个国家中最新鲜的传闻和故事。

就比如说，曾经为大夏建立过赫赫战功的破军将军，身为大夏史上为数不多能够穿上那身黑甲的禁军统领不仅在七年前领养了一个孤儿，如今甚至被圣上恩准卸下一身戎装告老还乡。

大夏开国以来，恐怕也就只有曾经的统领破军，如今的破军候一人有此殊荣吧。

自那道圣旨下了之后，整个京城的酒楼茶馆热热闹闹无一不是在谈论此事的。虽然朝廷方面是说破军统领为朝廷尽忠尽力了多年，如今也应当体会一下为人在世的乐趣。

可除非傻瓜，否则没人会相信这套说辞。按理来说破军将军今年也才四十有三，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这个年龄正值壮年。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此刻的破军候绝对是一生中最为勇武之时，可为何圣上会用“告老还乡”这么一个词遣退了破军。

而且朝廷放出的说法也极为暧昧，何为为人在世的乐趣？像破军这般十六岁便踏上了战场成为修罗之人在时隔二十七年之后难道真能重新成为一个无所事事，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去酒楼茶馆悠闲地度过每一天的贵族老爷？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圣上之所以将破军手中这枚棋子松开一定有其他理由，至于这最后的结果便众多纷纭，离谱的版本甚至有破军爱上了后宫中某位不得宠的妃子，皇帝和禁军统帅两人因为一个女人而闹得不欢而散。

不过这一版本很受京城中女性的追捧，无论是在街边随处可见的小家碧玉还是藏于深闺的大家闺秀似乎都很吃这一套，有甚者看准了这一机会甚至以这二人作为蓝本写出了风靡京城一时的著作。

不过这都是题外话了，总而言之，破军获赐破军候这一事件无疑是往京城这锅烧热了的滚油中滴入一颗开水。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谈论着破军......还有他七年前所带回来的那名孤儿。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坐落在皇城西面一座古朴的宅子之上。

..........

“义儿，枪法练的怎么样了？”男人沉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端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看着眼前的少年挥舞着手中的长枪，沉默了许久后悠悠地问道。

被唤作义儿的少年稍微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擦了擦额头上些许渗出的汗水，看了看自己的养父，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着自己手中挥舞长枪的动作。

这是他今天第四次问自己枪法练的如何了，自从被皇帝遣退回家以后，眼前的男人似乎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仅仅一夜似乎便苍老了许多。整天无所事事般地在宅子里转来转去，以往每天都会擦拭至少三遍的那杆银枪也被他丢在了一旁如今已经有了些许灰尘落在上面。

七年前那场宛若永远不会烧却的大火之后，默义第一眼看见的人便是这个脸上从来没有什么表情的男人。虽然他说他会收养自己，但直到七年后的今天，默义仍然没有什么实感。他和他见面的事件很少，不如说直到最近之前他和他能够见面的时机便只有每年的盛夏祭和新年。其余时间默义一直都是和宅子中的佣人生活的。

不过即便是这样，少年仍然很尊敬坐在一旁的男人。身为破军的养子，整个大夏除了皇帝以外最接近这个犹如传说一般的男人就是他了。自被他捡回来以后关于破军的故事他自然也听的不少，不过最让他以外的是。他和他一样，也是被别人捡回来的孤儿。

而破军却仅仅靠着自己手中的那杆银枪换回了自己的姓名，也换回了整个国家的敬意，换做是他默义，又能够怎么样呢？

手中的长枪一次又一次地挥舞而出，伴随着飒飒的破空之声，枪尖宛如划破了空气一般出现了短暂的凝滞感，但他心中的烦躁却一丝都未能够减少。他见过他的枪法，虽然那已经是七年前的往事了，但那宛如浴火之中冲出的凤凰一般的长枪一直镌刻在他的脑海中，哪怕是现如今只要闭上眼，那抹银光仍能够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宛若月光一般皎洁明亮的光芒，那是极为纯粹且无暇的人才能够使出的枪法，亦如当初二人初见面之时他眼中的冷漠那般纯粹。那道身影是默义七年间一直在追逐着的身影，若自己也能够有那道身影一般纯粹强大的话，自己和那个人的约定也一定能够实现了吧？

所以看着当初自己追逐着的那道身影现如今却变成了一个随处可见的大叔，默义心中便有些说不出的烦躁，连带着居住在皇宫中的皇帝也一并感觉厌烦了起来。

七年间，他一直在练习着破军教给他的枪法，枪法很简单，仅仅只是出枪而已。把手中长枪刺出然后收回，再刺出再收回，如此循环往复而已。

这是即便十岁的小孩也能够记住并且理解的东西，然而这么简单的东西他一练便是七年，这七年间即便是身处天下间最为热闹新奇的京城，他也从未出过一次门。和其他孩子不同，曾经同一个镇子里邻家的孩子“二牛”口中描绘的京城便是他对于这个地方的所有看法。

很大，人很多，有糖葫芦和木偶人，仅此而已。

也因此，很多人包括破军侯府的佣人都在私底下议论破军候领回来的孩子会不会在智力方面有些缺憾，虽然说有那么一句老话叫做，“虎父无犬子”。

但是默义毕竟不是破军亲生的孩子，这孩子若是有些呆傻也能够让人理解。毕竟自己的父亲可是这天下间为数不多能在这京城横着走的人之一啊，哪怕是在皇宫里犯了什么错禁军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而这个孩子却从来不出门，也不说话，只是拿着手里的木抢在院子里挥来挥去的，若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还能够理解，可都已经七年了。要说这孩子不是个傻子的话谁都不会相信的吧.......

不知何时，“破军侯府的痴儿”这么一个称号被套在了默义头上，不过关于这一点，无论是破军还是默义，二人对此都并不知情。这也是为什么虽然破军贵为破军候，默义也是少有的破军候子，这么两个妥妥的金龟婿京城中的媒婆却全都无动于衷。

原因很简单，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女婿或者外孙是个傻子。

如果说破军是所有人都希望拥有的“虎父”的话，那么毫无疑问，默义便是那个拖了他后腿的“犬子”。

破军见默义不搭理自己，悻悻地喝了一口摆在自己手边的茶水。

确实，自己并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关于光今天一天便问了四遍同样的一个问题这件事他也明白确实很尴尬。但对于自己这个七年前被领回来的养子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二人原本见面就少，更别说有时间交谈了。破军突然开始敬佩起自己以前的养父来，那位大人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和决心来对待曾经的自己的啊？

这个孩子和以前的自己真的很像啊！！！！！

破军偶尔看着默义常常会有这种想法冒出来，和以前那个死小孩一模一样........

“像个真正的人！！！”

七年前的皇帝是这么和自己约定的，借着这个孩子的契机.......

破军抬起头看着碧蓝色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究竟怎么样才能算得上一个真正的人呢？”

这是他曾经思考过的问题，但自从和默义一起生活之后，哪怕二人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但渐渐的，他思考的问题从如何才能算得上真正的人变成了如何才能让这孩子不变成下一个自己。

自己被皇帝遣退的理由他大致也清楚，自己并非没能完成七年前的那个约定，而是没法完成约定之后的事情。有了默义之后的他便不再是以前的破军了，无论约定是否完成，他都没法再待在皇帝的身边。

希望武器能够成为人，这是皇帝走错的一步，也是大多数统治者都会走错的一步。

破军看着默义挥舞着手中的长枪，怏怏的嘴角轻轻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改变了他的人生没错。

但同时，他也改变了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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