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福瑞 对付下贱的招式

福瑞那天从草坪逃走了以后，一整晚没敢回到秸秆垛里去。“气肃霜降渐冷凉，草木枯萎凋零黄。”霜降过后，合水镇的昼夜温差骤然扩大，呼啸的冷风，在漆黑的夜晚里带来了冬的气息。福瑞流浪在外，饥寒交迫。

这时候，福瑞想起了顾大全的家，不，那是它自己的家，它生在那个地方，长在那个地方，那里的一切理所当然都是属于它的。

“回去吧，既然那个地方是属于你的，你回到那里是天经地义的。”一个声音在福瑞的脑海里响起。“不，你不能回去，你常年在外面浪荡，现在又什么脸面回家？”另一个声音马上跳出来反对。两个声音在福瑞的脑海中斗得难舍难分，令它难以做出决断。福瑞在冷风中徘徊着，瑟瑟发抖。

风，越来越大了；夜，越发深邃。福瑞的脚掌心开始传来麻麻的感觉。“管他呢！顾大全不是来献过几次殷勤么？我总得要给他一点面子吧！”就这样，福瑞自己找了一个台阶，心安理得地走下去。

在夜幕的掩护下，福瑞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顾大全家。

车站旁的路灯发出白森森的光，照得顾大全的家门口白花花的一片。白色，将夜晚的温度凭空拉低了几度，福瑞将身子收缩起来，背上鼓起一个高高的驼峰。

在这种时刻，福瑞需要一个避风的地方，哪怕是坚硬的墙角，或是粗大的树干，只要能避开冷风，它都会满意的。当然，要是此刻能有一个柔软的狗窝，那就更好了。福瑞故意将自己的初始要求放得很低，但它的心里一直祈求现实要比它的要求高一些。

现实，是美好的！福瑞给了顾大全一个面子，顾大全也给足了福瑞面子，他为福瑞准备了一个全新的狗窝。面对这个新狗窝，福瑞却表现得相当谨慎。在福瑞看来，顾大全肯定藏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阴谋，如果不是，他为什么要这样过度满足福瑞的要求呢？

风力更加强劲了，福瑞被风推着，不情愿地靠近了这个新狗窝。福瑞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顾大全准备的礼物，心里忍不住默默比较起来：它是那么大气，它是那么华丽，它能甩菲克的那个狗窝几条街的距离。

福瑞迈着谨慎的脚步钻入新狗窝中，里面的环境很合它的心意。狗窝里面的空间十分宽敞，窝壁的色彩十分柔和，垫子十分柔软，还有那两扇小窗，可以让福瑞躺在狗窝里看星星。

福瑞惬意地躺到柔软的垫子上，身边还空出许多位置。这个位置，本来应该是属于安生的，可是安生现在应该在别个的怀抱里。一瞬间，福瑞的心情又变得低落起来，到现在为止，它从未怪过安生，它仍然期待安生有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对顾大全，福瑞刚开始有那么一点感激，但是当它思念起安生的时候，顾大全瞬间又变成了它的仇人。“死穷鬼！买一个双狗的窝，这不是要存心挤兑我么？”福瑞愤怒地骂道。这就是一只固执狗的秉性，多疑，乖张，逻辑荒唐，不可理喻。

晚秋时节，秋燥明显，白天一般都会有个好天气。顾大全早上出门的时候，习惯性用脚踢了踢门口的狗窝。狗窝的重量明显加重，有狗睡在狗窝里面！顾大全以为是别家的狗又跑来蹭睡，心有不悦，他在门口拿了一根竹竿，准备将狗窝里的野狗赶走。当他用竹竿撬起狗窝门帘的时候，门里面出现的是福瑞那张凶狠的脸。

顾大全很高兴，嚷嚷道：“呀呀呀，福瑞回来了啊，好早之前就为你准备好了上好的小房，现在你可算回来了！”

福瑞很讨厌面前的这张笑脸，它想，这张微笑的面皮下，也许藏着一个恐怖的骷髅头。更让福瑞讨厌的是，好好的清梦被顾大全粗暴地打断了，起床气已爆发出来。美好的一天如果遇上一个起床气的开头，畅快的心情肯定会戛然而止。

福瑞的样子很凶，顾大全被吓了一跳，他将竹竿挡在身前，以半开玩笑的语气骂道：“死家伙，怎么回来了也不吱一声？”见福瑞没有反应，他又调侃道，“咦，你的妹儿呢？是不是怕你残废了不要你了？”

要说顾大全也真不够厚道，这种时候说这些话，不仅是在别人的伤疤上撒盐，更像是在别人头上拉屎。是可忍，孰不可忍？福瑞想站起来找顾大全拼命，可是它最近接连遭受重创，身体虚弱得很，加上顾大全手上还拿着三尺长的竹棍，它只能憋屈地缩在狗窝里狂叫一番。

顾大全不与福瑞计较，他返回屋里，去拿了些剩饭剩菜来放到狗窝边。由于是早上，顾大全又赶着出去，根本没有时间对剩饭剩菜加热，这在福瑞看来，完全就是对它的怠慢和不敬。

等顾大全走远了，福瑞从狗窝里钻出来，将装着剩饭剩菜的大铁盆远远地掀到一边。也亏顾大全做得出来，竟然放些残汤剩水到福瑞的面前，难道他不知道福瑞现在是合水街上的第一大红狗么？凭福瑞现在的气场，到哪里不是一呼百应？就是新鲜的鸡腿放在福瑞的跟前，它也要看心情才选择要不要。眼前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你顾大全是要存心找茬吗？

凭心而论，顾大全对改善福瑞的生活条件是花费了很大心思的，但是福瑞根本不领他的情。下贱者有一个通病，他们的心里永远放着对别人的偏见，别人的善意往往变成了滋养偏见的养料，善意越大，偏见越深。福瑞无疑患上了这么一种病，但是我却不忍心将它称为下贱东西，因为它的名字是那么美好，称它为下贱东西可能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误会。

福瑞的肚子很饿，但是它不打算进食。顾大全准备的饭菜确实难以下咽，但这不是福瑞不想进食的主要原因，与吃饭比较起来，它还有更高层次的追求。

福瑞离开顾大全家，去到了安生的家里，一个背靠车站的地方。在福瑞的印象中，它去安生家的次数并不多，更多的时候都是安生过来找自己，或是两狗在野外不期而遇。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过安生了，福瑞心里设想着安生可能在它家的大门口痴念的等着自己。

虽然去安生家的次数不多，但是那条小路福瑞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一条人不长走的小路，沿着车站旁的排水沟一直通到安生家的围墙边。福瑞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了小路的尽头，抬眼望去，那扇黄铜色的大门前一无所有。福瑞不甘心，它又走近一些，然后伸长脖子向院子里面看去。

透过院子的围栏，福瑞看到了一个清矍的老头，正坐在阳光下的藤椅里，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卷发黄的书。福瑞认得他，他叫陆蕴章，是安生的主人。福瑞犹豫着要不要向老头打听一下安生的下落，但是它与老头之间的关系并不好，老头很不喜欢它，它也看不惯老头。老头不喜欢福瑞是因为朱连国的关系，老头很讨厌朱连国，顺带也就讨厌了他的狗，而“福瑞”这种俗气的名字更是让老头这个文化人白眼相看；福瑞看不惯老头是因为安生，因为老头一直不待见福瑞和安生苟合在一起。当然，福瑞最不习惯的还是老头装出的那副舞文弄墨的派头，比如老头骂它们的时候会说：“贱畜，何其不知耻也！”福瑞觉得还不如用“狗日的杂种”，那样挨骂的也会觉得痛快。

犹豫再三，福瑞觉得自己应该直接大叫两声。如果安生在家的话，可以直接引它出来；如果安生不在家，大不了挨老头一顿骂。嗯，就这样决定了，开干：“汪，汪！”

和其他人不一样，老头听到福瑞的叫声，竟然没有一点受到惊吓的反应。他缓慢地将目光从书卷上挪开，然后慢慢地转向院墙外。老头看到了那张令他讨厌的狗脸，他瘦削的脸上顿时泛起愠怒的神色。

福瑞并不怕老头，它在院墙外不停地叫着，就像一个痴心的汉子一样，撕破了喉咙呼喊，只盼着能见上窗户后的伊人一面。

老头站起身来，对着福瑞呵斥：“贱畜！何故扰人清静？还不速去！”这样的呵斥不痛不痒，福瑞根本不将老头放在眼里，要是可能的话，它还真想讥笑他两声。

见福瑞毫无收敛之意，老头急了，他丢下手中的书卷，撸起袖子继续呵斥，可是来来回回，总是那么两句话。而福瑞呢，老头说一句它就叫两声，就这样，一人一狗胶着的对峙着。

场面看起来很滑稽，也很急人。后来，外面的吵闹声终于惊动了老头的儿子，他从屋里走出来，对老头说：“爹，你也真是的，跟一个畜生也这么斯斯文文的，哪个会怕你嘛！”老头喘着气说：“贱畜！气死我也！”

老头的儿子二话不说，从老头的身边快速绕到围墙边，抠了一块花坛上的砖头，就要向福瑞的身上砸去。福瑞看见老头的儿子扣砖头，心知不妙，赶紧转身就跑。它刚跨出一步，身后就传来“哐当”一声。它转眼一看，自己先前站立的地方已被老头的儿子扔出来的砖头砸出了一个小坑，真的好生惊险！

老头的儿子看着落荒而逃的福瑞，满意地拍拍手，对他爹说：“爹，你看到了吧？对付下贱的畜生，打就最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