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的记忆 第一章 回忆卷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开始牵挂起我可爱的父亲。

——题记

热情

“德叔，借你一个塑料袋”、“德叔，借你的扫把用一下”、“德叔，辣椒那么多，我拿点回去炒菜”……

德叔家在村口，开门就是一片空地，很多人在傍晚都来坐着聊天，享受这两个小时的休闲时光。德叔却没有时间去坐上一会，跟他父亲一样，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小陀螺，从早饭就开始一直转到晚饭结束。德叔有自己的安排，外人看着都替他累了，他却真的不想歇脚，把一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德叔经常说嘲讽自己事情多得像乱麻一样。这些乱麻中有为自己做的事情，也有为别人做的事情，所以一天到晚没见他闲着。德叔是一个热心肠的人，热情帮助村里人，因为他从小就被村里人逗乐长大的。

生产队刚刚装上广播的时候，德叔还小爱尿床，守夜的人会在每天晚上十二点都会广播叫小时候的德叔夜起，还逗上几句，队里听到的人都跟着乐了，以后便成为一种习惯。生产队刚刚分田到户的时候，第一季的生产，每家每户种出很多的玉米，集体收的时候就逗小德叔，能拿多少根玉米就能拿回家多少根。小德叔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玉米可以自己拿回家，裤兜硬塞了四根，怀里抱五根，回家路上，每走一步顾裤子掉下来一次，逗乐了在田间劳作的人。

由于他热情的性格，大家都喜欢他，在一次村委会竞选中当选了委员，在任职期间，有更多机会帮助别人。

在村里，很多家庭都是留守老人，青壮年都选择外出打工去了，很多时候都是德叔在帮助留守老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有些老人将要离世的时候在遗言中都提到一句要感谢德叔。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奶奶，儿女都外出打工，患了严重的感冒。非亲非故的德叔知道后，连夜带老人去诊所买药打针，回来给她喂药，照顾起居，直到老人子女回来。两个星期以后，老人在生命将走到尽头之前，对着子女们说，要感谢“特德”没有他，我可能见不带你们回来了。村里一位百岁老爷爷在轮椅上见到德叔，高兴大叫一声“好！”带着哀求的腔调“你先过来陪我说说话先，什么都不要去忙。”德叔停止上头上的事情，跟着老爷爷聊了很久，感概这些年的变化，祝愿他健康长寿。老爷爷的女儿们都说，那么久了都没见到老人这么激动过，这回总算是聊得很尽兴了。从那以后两天，村里第一个百岁老人就安详去世了。他孤独很久，只想找一个能真心聊天说话人，排遣他的孤独。

大家都喜欢热情的德叔，包括我在心底默默喜欢。

迟钝

我小时候觉得自己拥有一位身材高大，肌肉健壮的父亲，他能一直保护着我。我上了高中长了个子，才发现父亲的个子不高，身材矮小，体型偏胖。他的腿很短，步子迈得小，走起远路很轻巧，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健。

父亲是个爱笑的人，年轻的时候也曾拉帮结派去过广东打工。他的相册中有一张照片最特别，让我很新奇。那张泛黄的照片里是父亲跟一位澳大利亚的男子拍的照片，父亲瘦胳膊瘦腿的手搭在“老外”的肩上，斜身子站着。我曾几次问过他这张照片的故事，他都会欣然告诉我，那些他还年轻时候的故事。父亲在整理电线的时候，见到老外就大声对他笑着喊“holle!”，老外觉得父亲是一个活泼可开朗的男孩就经常摸摸父亲的头，还时不时给父亲买冰红茶饮料。父亲会很自得说在他负责的工厂，断电他修理是最机灵的，员工们都认识他，检查短路，捆扎电线，开合闸刀，上蹿下跳，一气呵成。

一直到我上高二的某个晚上，我知道父亲慢慢的变了，已经不是当初那位能在众多机械里机灵穿梭的小伙子了。五月初五在一次聚会上跟几位村里的青年人喝茶聊天，其中的一次空气安静之后

“你爸好点没有？”

“我爸怎么了？”

“没事了”

我在四面都是围墙的校园里怎么也不会想到，我父亲出事了。回家都是见到好端端的父亲，唯一不同的是他说话的语气比往常稍微弱了一些，我也不敢直接对着他的脸问，你是不是出事了。我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端详过他的面貌，我打心里觉得会尴尬，浑身鸡皮疙瘩，即使在乎，也不会直接显现出来。这事我就询问起奶奶此事的详情，从奶奶口中得知这件事情的复杂过程。

村里的那个疯子，对一位下来走访群众的政府工作人员，大呼小叫，“呼哈”像是驱赶走他一般，甚至恶语辱骂，说出一些攻击性话语。父亲是村委员作为向导，就把那一位工作人员带到我家休息。疯子并没停止他的满口胡言，父亲怕影响不好，返回去劝说，谁也没想到这位没有伤害过人的疯子，竟把父亲举起来狠狠摔到墙角，额头撞击到墙角，划开长长的口子。父亲的叫喊声，求助声使得邻居们都开始纷纷探出身子来要帮忙制止，那位工作人员已经被吓破了胆和奶奶躲到二楼不敢出声。父亲最后逃到小爷家里寻求帮助，关起门来。疯子觉得做错事了，自己灰溜溜跑回家。父亲的额头上血液止不住地往外流，流过指缝，流过眼睛，流过脸颊，满衣服的血，额头上现了一条长疤。

我想着，父亲面对面劝人，见形势不妙完全有机会撒腿跑，跑到一个安全地方也是完全可以的。我想象中行动机灵的父亲躲避不了他人的攻击，连自己都保护不好。从那事件发生以后，我开始对他那矮小的身材在下乡处理矛盾纠纷时感到小小的担忧。

回家

“爸，我放假了，今天回家。”

“好滴，好滴，路上注意安全。”

一个人到桂西北求学的第三年，准备回家过年，学校放假比较晚，我可以从电话这头看到那头的父亲脸上洋溢的笑容。父亲一个人在家生活，没有人陪他吃放，陪他看电视，无聊的时候也会用微信跟妈妈视频聊天，亦或是找朋友聊事情。

我可以想到，白天依旧忙碌的父亲，知道我要回家的消息，会提前准备好牛肉和毛肚，因为这是我们家待客必备菜品，这也是父亲最拿手的食材。在我记忆中父亲做的牛肉，鲜美，香嫩，弹滑，吃了一块牛肉后再配上父亲亲手酿制的果酒，简直称得上是美味佳肴。我记得他每次处理牛肉和毛肚的时候都是得心应手的，刀刃在分离牛脂和红肉间游刃有余，一捏，一挑，一划，一切，一块红通通的牛肉干净利落的呆在瓷盘里面，等待下一步的工序。我们都是到清洗毛肚是最麻烦的，异味重，杂质多，重重叠叠，这一切在父亲短粗的双手操纵下，变得有条不紊。看似粗重笨拙的双手，似乎有了生气，这股生气只有在毛肚上面才表现出来似的。黑黝黝的毛肚，被两只手摁在水里，细盐里，豆粉里，醋汁里，来回清理着，面貌开始变得和光鲜起来。他粗厚的手触摸在“百叶”、“蘑菇”、“毛巾”等等上面，就像是画师点上不同色号的颜料，一下子黑里透着晶亮的光泽。父亲还会挑选跟牛肉搭配更合适的配菜，一般是选择秘制的酸菜和腌制的泡椒，酸菜和泡椒各家各家的味，在外面吃过不少的酸菜总是觉得，没有父亲亲手秘制的有味道。酸菜在父亲的铲子下，是要有一个提味程序，就是干炒让水分蒸发掉，把酸味道给锁在酸菜的茎叶里，最后才到油、盐、酱参与。

汽车穿梭在群山之中，山高路远，山巍巍耸立而起，又重重地跌落，如群羊，如卫士，如铁链，地势变得平缓起来，眼前的郁郁葱葱变成了井然有序的桉树林。我知道离家不远了，离父亲也不远了。辗转的士和公交车，终于到了村口。

天色渐暗，看见路边一男人眼珠子像花生仁那么大，镶嵌在圆圆的眼眶里，眼窝外廓微微向外凸起，这是我们家族男性的独有特征，这是我的父亲。我走近一看，父亲脸就完完全全的现在我眼中，我缩起下巴看着他。父亲变矮了一点，眼角的皱纹好像多了几道，皮肤变黑了一度，眼睛是褐色的，瞳孔黑溜溜地聚着，怕看不到我似的，鬓角的几根白发也凑热闹，蹦了出来试探着。

夜拉上黑幕，身后的路渐进隐去，终于在前头灯亮的地方，回到了家。我跟父亲刚走到屋外，酸菜炒牛肉的香味就飘到鼻子里顺着大脑，刺激着我的味蕾，咯噔，咽了口水。进了家门，满屋子的充满着米饭、牛肉、酱汁的味道，这是幸福的味道。满屋子的新鲜感，盛饭间眼角余光的那盘牛肉，竟然有点觉得我像是成了一位客人。

走在天桥上看着落日靠在那栋楼的肩上，脑海里浮现出李觏的“人眼落日是天涯，望尽天涯不见家”，父亲这时候在干什么？耳边响起了悠扬的《致爱丽丝》钢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