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我们的年华 外婆

别人家的事，即使对于当事人是再惊心动魄的存在，但对于旁人而言，也不过是饭前饭后闲暇时的谈资而已，并不会影响到真实的生活。

回家的第二天开始，郭华就开始大扫除，先是扫三楼，然后是二楼，二楼因为是铺设了瓷砖的地板砖，所以需要用到拖把。

二楼有三间卧室，一间客厅，是按照父母一间，儿子一间、女儿一间来设计的，但自从二楼摆上床垫开始，郭华就一次也没有在楼上睡过。

云开嫂夫妇、郭实的房间都是按照坐南朝北的朝向，光线明亮，大窗子，长及地的窗帘，席梦思的床垫，但只有郭实的房间里是摆了床头柜和全套的大衣柜，父母房间里只有床头柜，另外立了一个简单的衣架。

至于郭华的房间朝向却正好相反，窗子也小，所以白天都是暗沉沉的，而且虽然体贴女儿家心思，还摆了一个小小的梳妆台，但屋里一半的地板，都先铺了一层的竹席，然后重重叠叠地堆了很多毛巾被和棉絮，所以整个房间看起来很狭窄。

自打一开始一进门，郭华只看了一眼就扭头离开了，然后她拒绝睡在自己的房间，云开嫂自然很是不解，但对她而言，她的确能尽力做到体贴父母的心思没错，但作为一个人，也还是有最基本的自尊心的。

郭华足足弄了一天才收拾整齐，云开嫂并未帮忙，因为她需要步行十多公里，然后把自己的母亲接过来住一段时间。

外婆的到来冲淡了郭华心中的愤愤不平，她一看到外婆就亲密地扑了上去。

外婆今年七十多了，背已经有些驼了，但眼睛还是很清亮，她寡居了二十多年，但依然保持着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收拾得很整齐，稀疏而花白的头发被黑色的丝帕严密地包在头顶，身上穿着紫色的花袄，脚上穿着厚实的棉窝鞋，从头到脚这一身衣服，都是云开嫂给她买的。

外婆很会做人，她膝下有一子二女，如今是儿子给她养老，但两个女儿也经常给她买衣服、买吃的，农闲时节也会接她过来住几天，对于女儿们买的衣服，她平时就整整齐齐地收在箱子里，只有要到哪个女儿家去住了，才翻出那个女儿给买的衣服，珍重地穿在身上。

七十多岁的老外婆早已经满脸皱纹，但她还是笑着露出已经缺了门牙的大嘴，并且用干枯成竹节的手指来摸摸外孙女的头：“乖孙女，放假啦？！乖乖，又瘦了！念书是不是辛苦啦？！”

老外婆有三个孙子孙女，加上外孙外孙女足足有8个，能坐一席呢！能分给外孙女的关心和疼爱也只有几分之一而已，但即使轮到自己头上的疼爱已经稀薄至此，郭华也更爱能真实对自己的外婆。

下午的时候云开嫂吩咐郭华给外婆炖点油水重的汤好生补补身体，郭华忍不住问：“舅母还是不给外婆吃好？”

云开嫂一说起就有气：“是嘞，黄鼠狼能有好心？你看我娘的脸色，就像橘子皮！哎，要不是要养你婆，早就可以接她过来养活，你看人瘦巴成什么样！”

大舅今年四十多了，早些年娶了个厉害的老婆，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按照农村习俗，本来外婆跟着儿子媳妇过活，也努力地带孩子，做饭，但年纪大了，力不从心的时候多，舅母就看外婆很不高兴，吃饭之前先用锅铲把锅敲得梆梆响，看到要添饭了，就板着脸，用筷子敲盘子，外婆吃了一碗饭，肚内本来不饱，也不好再去添。

除了忙家里的家务，外婆还要去打猪草，下地干活，插秧打柴，一把年纪了很是辛苦，左邻右舍都很心疼她，背人处都给她点饼干馒头之类的。

大舅母做得过分，她也不怕姑子外甥们知道，而大舅在老婆面前一句重话都不敢说，云开嫂心里有气，却拿这个窝囊大哥也没有办法。

哪怕再忙，每个月都要挤出时间去看亲娘，每次去之前，都要先去市集上割几刀肉，滚圆的大馒头、甜糕，满满地装上一袋子。

大舅母看到姑子没有空着手上门，出于脸面，她也不好当人家女儿的面苛待人家亲妈，也会把肉炒了、蒸上馒头和甜糕给外婆吃，于是外婆便能吃顿饱饭。

娘俩背人处说话，云开嫂就抹眼睛，替亲娘打抱不平：“娘啊，你跟着我去算了吧！我养你啊！至少能有你饱饭吃！你看你儿子干的什么好事！这什么时代了，还不给人吃饱？以前再困难的时候，你也没让他饿过肚子啊！自己吃野菜，也要挤下一口白米白面给他吃，结果这临了了，这没良心的！”

外婆叹气：“闺女啊，你还养着你婆婆呢！哪里还能养娘！人老了！就像蜡烛，无用了，都这样啦！娘认命啊！而且这里是娘的根，叶落还要归根呢！我不走！”

云开嫂无法，只得又想了法子，就是隔一两个月就把外婆接过来住十天半个月的，养胖一点，再放她回去挨个把月，再去接。

郭华也只知道母亲的心思，她也心疼外婆，先从熏腊肉的架子上取了一块厚实地腊肉，又割了一节猪大肠，细细地洗了，切成块，先焯水，加姜片、料酒去腥，然后加水炖，腊肉也放在水里煮熟，再捞出，最后加入现从地里拔出来的大白萝卜。

昨晚上发好的面，剁了猪肉馅，混合白菜大葱来做馅，一半的面用来包大包子，一半的面用来做红糖馒头。

晚饭的时候，桌子上摆了一盘馒头，一大盘包子，一盆猪大肠炖萝卜，一大盘切片腊肉，还炒了一盘白菜，云开嫂和孩子们喝稀饭，专门给外婆舀了一碗瓷实的白米饭。

外婆胃口很好，吃了一个包子，两个馒头，吃完了饭，还喝了大半碗的汤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碗：“这萝卜好！甜哩！”

晚上郭华就和外婆睡，先把电热毯开的热热地，外婆睡觉也很讲究，先一件一件地把衣服叠好放整齐，最后解下包头的帕子，拢拢自己的头发，再上床睡觉，看到郭华随意扔在衣架上的外套，她就摇摇头：“不能这样！姑娘家要会收拾！”

郭华于是也起身照样把自己的外衣外裤叠好，然后挨着外婆睡下，外婆的手脚都干瘦干瘦的，但浑身都暖暖的，就像一把火，温暖了整个夜晚。

快要睡着的时候，郭华突然很想对外婆说一句话：“外婆，您别怕，我马上就长大了！您再等等，等我大学毕业，工作了，能挣钱了，我就可以养你了！”

但她当时没有说，因为她乐观的认为，外婆身体硬朗，她还会有许多年可活，只需要再等几年，她的余生便一定会是安宁而满足的。

但当时的她哪里明白，这世界上最险恶的便是人心，其之冷酷，之无情，并不会因为血缘关系而减少几分，这也是郭华余后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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