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我们的年华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梅家上一辈的梅家主妇如今已经升级成了梅婆婆，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耳聋、眼睛也不清亮了，但依然长期霸占村里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已经有一段固定的意义，就连如今有些孩子调皮不懂事，父母都会吓唬他们一句：“再不听话，就像梅家那个老婆子一样，给你卖了出去！”立刻就能吓哭一众小娃儿。

这里头原来大一段往事，虽然农村以前都吃不饱穿不暖，长期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也无法怪罪他们的道德水平也跟不上正常水平，但当时梅家父母的做法，却还是很令人不齿的。

话说以前生活条件苦，医疗水平也差，这生的孩子多成串，活下来的却少，梅婆婆统共生了7个孩子，却只活下来了一男一女，男的叫梅鑫，是头一个儿子，女儿是最小的一个，梅婆婆不喜欢女孩，一看生了个丫头片子，连个正经名字都没给人取，就在床上躺了一上午，就开始下床打谷子，

还是最后都快满月了，村里人看着背带里背着的娃，好奇问了一句，这小丫头生得这么俊秀，是叫个什么名儿？梅婆婆低头翻了翻脱粒的稻谷，随口说了一句：“就叫谷娘吧，收谷子的时候生得哩！”

后来村里老人每每说起这谷娘的事，都要先叹一句，这姑娘是名字起错了！这谷子么，便是这村里人每家每户用来饱腹之物，既然是能活命的东西，便就值钱，在村里能当票子来流通，经常有邻居，拿一瓢谷子去隔壁家换几个鸡蛋，或者背着一背篼粮食，去赶场卖了，换些钱，再去买针头线脑的、油盐酱醋的。

虽然在郭华听来这其中掺杂了许多迷信的成分，生生将这一悲惨往事的最主要的罪魁祸首-人伦道德沦丧的罪恶程度都削弱了几分，但这梅谷娘后来的命运，也的确正如这谷子一般了。

云开嫂没有亲眼见过这个苦命的女人，但听郭婆子说起过，说起来是这村里百里挑一的好看人材！即使缺盐少油地一日三餐，父母也不甚疼爱，这姑娘还是靠着一股顽强地生命力活泼泼地长大了，脸蛋白净又匀称，眼睛大得像葡萄一样，个子高挑，肩头总是梳着两根又粗又大地辫子，就算穿着衣服裤子都打了很多补丁地破旧衣服都掩盖不了她的清秀，只是这与生俱来的美貌并未点亮她的生命，反而葬送了她的幸福。

梅谷娘自然是没有读书的，从小就在家里帮忙煮饭做农活，等到她十六岁的时候，村里村外、远近闻名而来给她说亲的婆家的媒婆都要踩平了她家门槛了，但梅婆子和梅老汉脸色一丝高兴的神情都没有，为啥？因为这姑娘虽然不愁嫁，但大儿子梅鑫已经快三十岁了，都没娶上媳妇，这可是要断了梅家的后啊！

当时梅家也是真穷，就那么带猪圈柴圈五间破房子，全家老小在这穷乡僻壤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一年，下地干活、上山砍柴，一天都不敢松懈，到年底一分红，也只能收小多半柜子的谷子，除了搭着野菜够自己吃之外，已经所剩无几，那拿什么去换钱去娶媳妇呢？谁家闺女肯白白嫁给你？都是要收几十百把元的彩礼的！

人家闺女家里也有弟弟、哥哥，也等着拿到了这笔钱再去讨媳妇呢！

当时给儿子娶上媳妇就是父母娘老子的事，这儿子娶不上媳妇，那就是做父母的无能！这梅鑫看着父母，他的父亲只好低低地把脸埋了下去，反而他的母亲目光灼灼，原来她早已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花朵一般的女儿身上了，她打量着，在求亲的这些人中选能出彩礼最多的人家，管他人品好歹，就把女儿嫁出去，换了钱，可不是就能给儿子娶上媳妇了嘛！

这梅谷娘虽然没有念过书，但是却很聪明，她看出自己母亲看自己的眼神，就和看猪圈里那头等着养肥了去卖钱的猪仔差不多，也就苦苦哀求母亲：“好歹把女儿嫁近一点，以后若是哥哥嫂子不孝，女儿还能看顾着您二老一点！”.....郭婆子讲起这一段的时候，总是绘声绘色，仿佛自己身临其境，就在旁边听着一样的，郭实不干了：“婆，你是哪里听到的嘛？未必你在旁边看到了？”

郭婆子瞪了他一眼：“肯定差不多嘛，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又不蠢的！肯定要求嘛！”她被打断了话头很不高兴，另外一个婆子赶忙就接上了话。

：“可不是么，那几年大家都穷！也没几家拿的出那么多钱，这老婆子啊，就想着，这里本地的穷，外地的就不穷嘛！冤孽啊！这亲戚间都是拐着弯儿的，这几拐几拐地，还真让她给碰到了，山西那边有个姓苟的男人，刚刚死了老婆，听说就是被他打死的！如今正托人说个媳妇，愿意出五百块钱的彩礼！啧啧！五百块哦，那几年顶三四头牛啦！这老婆子就动了心了，女儿不干啊，闹了几次，这婆子就想了个法子，假意说闺女咱不嫁那么远！结果不晓得又找那个神婆子搞了什么药，下在饭菜里给人家吃了，就麻倒了嘛！那边来了车，交了钱，绑着手脚就给弄上车开走了，等一睁眼，就是几百公里外了，一个村子都没有怎么出过的女娃娃能啷个办？一跑就打！要不是看她生了两个儿子，还要打！”这是隔壁王婆子说的信誓旦旦。

三婆婆的妯娌吴婆子接口道：“嘿，哪里话！听说那姑娘前几年回来过，就是她父亲收老那阵子.，能放回来，恐怕已经软和下来了...”

村口的周婆子也道:“回来啥！屋子都没进的，就在院坝边看了几眼，她老汉其实还是心软，就是弄不过自己婆娘嘛，所以去得早，这就是好人不长命，坏人遗千年！你看那梅婆子，这么丧天良，都还活得好好的，一顿能吃坨子大那么一块肉！”

王婆子嘴巴一撇：“嘁，你也信！摊上那么个媳妇，能给她肉吃？！烧高香了吧！嘿嘿，恶人自有恶人磨，卖了女儿，这才娶上的儿媳妇，好嘛！结果娶进门的是个母夜叉！凶的很，把个丈夫先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屁都不敢放一个，存折子都捏在人家手上了，卖小姑子那笔钱，多半当了彩礼，回了她娘家，留给她自己亲哥娶嫂子去了，剩下的去买了猪仔和牛，就让公公婆婆天天打猪草放牛去！这喊公婆做事嘛也可以做，你得给人家吃是不是？老人就是口里没味，肚里饥，就想吃点油盐重的，结果儿媳妇是个小气鬼！一分钱掰成两半来花不说，烧菜连油都是舍不得多放一勺，把两个老婆子老汉儿，白日里饿得脚下打飘，嘿，这下晓得安逸了噻！现世报！”

郭婆子：“抠门就不说了，那张嘴啊！真是损阴德！本来这嫁进来的方式就不好听，自己就好生做人嘛！结果呢，就爱东家西家讲闲话，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当面口里是火，背后嘴里下刀，别人家的高兴事她嘴巴一撇不当回事，别人家的倒霉事她能念一辈子！还爱讲闲话，几十里隔着河，隔着沟，都能讲过去闲话，咱们队上谁家里没被她讲过？嘴里没一句好的！嘿，还这么对老人，怎么怪得小姑子死了都不放过她们两口子！半夜报丧都是轻的！”

周婆子：“那话是真的啊？哎呀，听说那梅谷娘上吊前真那么说了啊？那可得多恨的心哪！”

郭婆子叹气：“你也莫说人家心狠，要是你被当猪一样卖了，然后被男客天天打，再狠的事都做得出来！我昨晚听得清楚着呢！那家男人说了，我们婆娘死前留了话给我，说要是不带到，死了也要到阎王爷那去告我的状，以后下油锅！切，你一个男人买老婆，还打老婆，居然还以为以后死了不得下油锅！想得美！”

王婆婆看她说远了，赶忙拐她示意继续说，：“说是梅谷娘死前说，既然被你们卖了，那以后就不是血亲，儿女后代也不是亲戚，老死不相往来，以后你们嘴里，也莫要说起老娘有过一个女，哥哥面前有我这个妹妹，侄儿们面前，也从没有过姑姑，要是做不到，死了也不甘心！但凡口里说起一点半点的，天天给你投梦来找你！嘿，我看以后报应少不了！”

农村人很相信死去的人其实是能知道阳间还活着的亲人的动向的，一旦发现不对，就会立即给他投梦来警示这一套。

周婆婆接口道：“她家还少报应？看看她媳妇生的五个孩子，一开始都是有男有女，如今活下来了几个？就独一个女娃娃，还三天两头生病，以后说不定直接绝户了！老天爷都看着呢，不得放过这家人，没心肝的一家子！！梅家的报应还早着呢！”虽然是气愤填膺，但她话里的幸灾乐祸也是非常明显的。

郭华听到这里，其实很想插嘴，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一下梅婆子的几个孩子为何没有养住：“不外乎父母没有给孩子吃得太好，导致营养不够，所以抵抗力差，所以比其他孩子更容易夭折。”但一看到几个老婆子都是一脸审判者般地正义之色，她又住了口，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

梅家的事可讲的也不过那么几件，但村里每天都有新的谈资，所以说了一会儿后，王婆子用手抓了抓蓬松的白发，眼里又泛起另一种异彩：“你们听说没有，黄桂花家那个新娶的媳妇，这才过门多久，就怀起了！”

几个老婆子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眼里的光芒神秘莫测，然后嘎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很刺耳，其中一个说：“到底年轻，地好！好长庄稼哩！”她们口里并无多少对新生命的尊重，更多的是一种调侃。

黄桂花？那不是海琴她婆婆的名字么？难道是海琴？.....可她还不满17岁呀！郭华不敢再听，赶忙走开了。

回到书桌前做作业，郭华心慌意乱之下翻开了一本课外书，只觉得字迹冷酷得逼人：“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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