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我们的年华 往生

对于那时的事，郭华能回忆起来的并不多，毕竟那是她才六岁，试想一个六岁的孩子又能记住多少事情呢。

二则爷爷死时，她和弟弟石头并不在身边，而是都在镇上的医院里洗胃抢救。

而等两个孩子全部整整齐齐的回到家，习惯的找爷爷时，郭老汉的棺木都已经埋在地下了，连他穿的衣服和盖的被褥都已被烧成了灰，跟着原本的主人一起消散了。

但是爷爷的死因她确实记得，而且从未忘却过，也从此终身对农药退避三舍。

郭老汉是死于农药中毒，加上中暑，那胡豆果然是有毒的，其中的一样，中毒都足可已让郭华两姐弟几乎没命，更何况，他又碰上了两样。

郭华还记得，那天吃完饭后，弟弟想吃李子，撺掇着要她上树去摘，她才爬到一半，突然觉得好想吐，头也变得好重，手脚发软，一下子就栽下树来了，模糊中她听到弟弟石头在哭，妈妈惊慌的跑过来抱她，头好痛的，同时一股热热的东西流到脸上，还有一个人像公鸡似的压着嗓子在叫快请医生那，好难听的声音啊，这是谁在说话，郭华想堵住耳朵，但是已身不由己的晕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是睡在床上的，头好像严严实实地被包着什么东西，没人看到她醒了，家里却多了好多人，在进进出出的，有人在叫医生，也有人在低低的哭，是妈妈吗，她怎么穿着一身白的，头上也顶着白布，还在擦眼泪。

：“华华那孩子吃的多些，所以中毒深些，又加上是从树上掉下来摔破了头，虽然打了破伤风针，但还不知道有莫啥子后遗症，还要看她长长再看看，我最怕的是摔坏了脑袋，石头没啥事了，再输几瓶液就好了。”

那不是爸爸吗。

郭华好高兴，以前爸爸可是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还会带回很多好吃的糖，可他怎么也是一身白的，头顶也顶着白布，况且这还不是过年啊！

她想张口叫爸爸，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她看爸爸要走出去了，一急就用手去抓嘴巴，那个叫医生的人看到了，赶紧说快抓住她的手，别要她抓！

可还没等他们走近，郭华就又睡过去了。

她也不知道又睡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床边围了好多人。

连帐子的花纹都变了，屋里家具也变了样子，床边一堆人，外婆和大姨、大姨夫、二姨、二姨夫，还有舅舅舅母，还有大姨家两个哥哥也在，看她醒了都松了口气。

大姨夫高兴的说：“华儿的魂真的叫回来了，刚才妈叫我拿碗冷水，到房子周围去转转，走几步撒三滴水，口里叫着华儿回来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

外婆的脸更干枯了，眼睛也是红的，耳朵鼻子嘴也更加瘦了，像一个核桃的壳。颜色却还是红红的，一看就是晒多了太阳的，头上包的一块黑色丝帕在头顶盘成一个圆，几缕的白发别在耳朵后面，外婆更老了啊。

郭华惊喜的发现她的手可以动了，也可以说话了，大姨走过来拿着一个红包塞在枕头下。

外婆问：“里面包米和火柴了没有。”

姨父就说：“刚才从请神婆来问，都说是他们两个命和他爷爷的相克，所以才有这个血光之灾，还说这两个孩子因为是命硬才没被他爷爷带走的，都说没满六十岁就死的是少年王，差几年，就还要等几年才能投胎的，所以那大伯才要带着两孩子走，那红布上还滴了公鸡的冠子血，灵的很的！”

许云开的姐姐许云堂也是嫁到和妹妹的同村，算下来，也是亲戚。

外婆直摇头：“这人咋这么狠心，都是自己孙子，唉，这两孩子算是躲过了，但是那天儿怎么又死了，可怜的娃娃啊，才五岁啊。”

一边一直没说话的二姨就问：“娘，天儿咋死的，昨天郭伟过来报丧，也没听到别的娃儿死呀。”

“唉，你们年轻，那里知道！之前就有老辈子人说了。人没满60岁死了就是少年王，哪个少年王那个死了，都要拉小孩子去投胎的，后来华儿他们不就出事了吗，偏这两孩子命硬才没给带走，旁人都有说已经报应到两孩子身上了，和人家的娃儿就莫关的，哪晓得真和那老头子一起去死的，却是旁人家的孩子呢。他妈是老头子一个的村里的媳妇，男娃娃长得白白胖胖的，平时见面了就喊声爷爷，本来不沾亲不带故，按道理，怎么说也不到他儿子身上去呀，上午他妈去家里帮忙丧事，就把孩子放家里了，我们农村的娃娃啥子地里反复不去吗，以前掉了塘子里几次也都没事，哪晓得头下午老头子死了，隔天那娃娃就偏掉塘子里淹死了吗，这下子，又咋个办哦！”

外婆还擦着眼泪水，一边用手摸孩子头发。

“外婆，石头那去了，他吃李子了没有，我记得到我不是去给他找李子去了吗，咋有睡着了呢，爸爸怎么回来了，他带糖回来没有，我妈呢？”

郭华只觉得她们说的话都不懂。

外婆一边叹气一边说：“华儿，你爷爷死了。”

死了，是爷爷死了吗？可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她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呢。

郭华记得，有次她把一根蚯蚓打成两节，妈妈用锄头把它埋倒了土下面，说它死了。爷爷是不是也到土里面去了？

可外婆为什么要哭？

他只是到地下面，地里面有好多洞，肯定是很凉快的，听妈妈说蛇和老鼠就住里面的，他也是的，为啥子要住洞里去嘛，家里又不是没房子，有空去看他就行了。

外婆以前衣裳总是干净的，头发梳得光溜溜的，身体瘦瘦的但是很精神，可今天这身上的衣裳还是大姨的吧，还有二姨都有好久没过来了，我妈呢，妈，我的脑壳还是很痛啊，我也想吃东西啊。

郭华不安分的的在床上，翻来翻去的滚着，一屋子的人都在伤感不已，也没空顾她。

郭华一直在她大姨家呆了半个多月，其间云开嫂子和郭伟都来看过他，都是晚上来的，打着电筒，而且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郭华不还知道事，但其他人都知道，郭伟是请假赶回来见他爸爸最后一面的，郭老汉的病发得很厉害，请了好几个医生都没有法子下药了，农村的土法子是喝肥皂水，或者从铁锅底刮下的锅灰泡水喝。

郭老汉是什么都喝了，什么土法子偏方都试尽了，但是还是无能为力，不到三天就死了，两个孩子也病了，父亲才停葬，家里更是忙上加忙。

第二天他的村里一个同乡家里，唯一的儿子又淹死了，这下不仅郭家，村里更是多了一户人家的哭声。

云开两口子忙的没法，只有把女儿送到大姐家养病。家里一连都是不如意的事，接连死了两个人不说，还病了两个，村子里说什么话的都有。

天儿的母亲几次都哭昏过去，都说对不起娃娃、对不起娃娃的爸爸，过几天天儿的父亲也赶回来了，看到儿子的棺木，两眼直瞪，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一切郭华都是后来才知道，等她回家的时候，死的人都已经埋在地下了。

家里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好像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郭老汉死的急，又因为是夏天，天热怕尸体损坏得快，所以也是是匆匆的下葬了，那时候，照相的技术也很不发达，郭老汉除了身份证上一张黑白头像，连遗像都没有留下一张，就像他突然的来一样，突然地他也走了。

有时候人的生命就是这样脆弱，一个挫折，一个疾病，就足够折断它。

而且在那个年代里，也有许多像郭老汉一样的人，因为缺医少药和无知被折断了生存的机会，却不是当时的人力所能改变的。

况且人的生命还是不可预测的，不论是活了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到底会留下一些什么，谁也不得而知，因为这和人活了多久并没有关系。

唯一的印象里，爸爸和爷爷长得非常之象，那是一张严厉的有些刻板的脸，很瘦，而且是因为瘦更显得严厉，他是天生的严厉，好像除了这个特点，他没有什么能让别人永远的记住的地方。

郭实和郭华姐弟两，死里逃生最终还是捡了一条命回来，郭伟夫妇虽然很是难过父亲的死，但是也不得不感谢是老天爷的恩德，保住了一双儿女。

他的同乡家可就没这么幸运了，没想到辛苦生的一个男娃娃养到五岁，爱的宝贝似地，居然还淹死了，两口子是想起了又哭，想起了又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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