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子梦让人叫他矿工回去了,他则是要陪同弘治皇帝、小朱同学一起去查看矿工的居住环境。
弘治皇帝停了,抬眼望去,再次眺望了四周,手指着青烟袅袅的地方:“那个村落,就是矿工的聚落吧?朕看那里,甚是污秽。”
姬子梦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官十分害怕上面有人下来检查,这弘治皇帝凡事都要问,这要是打不出来岂不是很尴尬,反倒是显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好在西山煤业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姬子梦都知道过一些,只是最近在詹事府里有忙,因此放权了一段时间。
姬子梦在一旁笑呵呵的道:“臣最近都在詹事府里交接工作,所以也不大清楚,这恐怕是刚招进来,还没有来得及安排,这是臣的失职,臣明天便组织人手,帮他们改善一下居住环境,最起码得住的干净点也是好的。”
弘治皇帝也一笑,姬子梦说得倒是实情,但从厂卫的密报上来看,他可是很清楚姬子梦一天不是在家睡懒觉,就是在想办法,去詹事府里告假。
这姬子梦一月能上足二十天就算不错了。
詹事府曾多次向弘治皇帝来告状,可弘治皇帝却只是轻描淡写放过了。
所以姬子梦这才一直干到了今天,而不被吏部考核刷下去。
好在弘治皇帝并没有追究下去,而是继续遥望着远处的村落:“不如,姬卿带朕去看看吧,朕想看看,我大明的百姓究竟被欺压到了什么地步,只至于这么多人流离失所,让朕亲眼看看,倒底士大夫所说的盛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弘治皇帝说的面无表情的,可是小朱同学、姬子梦却从他的话语听出了,满满的怒火。
不过这倒是好事,能有机会给那些一天天弹劾自己文官们上眼药。
姬子梦倒是迟疑了一下,不过仅是片刻时间而已,他却是笑了:“好,臣这就带路。”
姬子梦领头,小朱同学小跑着追上来,好像觉得很兴奋的样子。
可怜的孩子!这到底是被关了多久,才能觉得这么脏的地方,是如此的新奇、好玩。
弘治皇帝看到太子朱厚照天真无邪的笑脸,心中的怒火也顿时消了大半,弘治皇帝无奈的继续板着脸,不吭声。
萧敬显得紧张,四处张望,寸步不离的跟在弘治皇帝的身后。
在他看来,那里……是如此的肮脏不堪,简直和猪窝无异,但他不敢说,因为那很犯忌讳的,而且陛下已经打定主意了,他不敢再说些什么。萧敬他毕竟只是一个奴婢,弘治皇帝去哪里,他就必须去哪里。
他显得万分谨慎,不敢有丝毫差池。
一行人前前后后,到了村落。
男人们大抵都上工去了,只有一些妇人在烧火做饭,围着村落,有一口井,一群妇人围着井水洗衣,远远的,飘来了皂角的气息。
弘治皇帝背着手,一双晶亮的眼眸环视着四周,似乎觉得这里一切都是令人好奇的。
显然,这里环境并不好,或许是因为不远处有个茅厕的缘故,所以多走了几步之后,便有一股怪味了。
这里的道路,也没有石板,因为这里多是煤矿工人的缘故,所以煤渣和泥土混杂一起,黑色的泥水遍地。
所谓的住处,其实也很一般,都是用土夯实的土屋,门窗处,倒是用了一些木板,不过这木板多是柳木,并不稀罕,做工就更不必提了,和雕梁画栋的皇宫,可以说得上是天差地别。
可以说这个地方很很多地方都差太多了。可是……弘治皇帝眉头皱的更深,双眸掠过丝丝不解之意,面容里也满是诧异之色。
明明厂卫的番子上报的是,自西山开始招募流民以来,京城乃至应天府的流民全都想疯了一般,涌入西山。
而他们竟然还说,此处百姓安居乐业,竟然都生出不想回到家乡的心思来。
“萧伴伴……”萧敬听到弘治皇帝唤自己,他连忙是上前:“奴婢在。”
弘治皇帝深深凝视萧敬,很是认真的问道:“为什么厂卫来报说西山这里的百姓生出了不想回乡的心思来?”
萧敬想了想,其实他很想捂鼻子,可陛下都不曾捂鼻子,他哪里敢哪,又哪里知道为什么,只能立刻请罪道:“这奴婢那里知道,奴婢只是一个宦官而已,兴许是手下的人做事马虎……”
这个回答很妥当。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显然这个问题连自己的都不知道,更何况是他一个太监。
“难为你,起来吧”
萧敬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弘治皇帝却眉头更紧了。
虽然平时他从奏疏里看到说民生多艰,现在算是刷新了新的认识,那么,此前这些从家乡里逃出来的百姓们看来,他们所处的环境,到底恶劣到了何等地步,才会认为这里给了他们容身之地呢?弘治皇帝简直不敢想象,倒底他治下的百姓,还有多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大明还有更多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们呢?
弘治皇帝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不仅为大明的未来更加担忧了,也更为太子的未来担忧了,他暗自下定决心,要坚决的支持姬子梦。
一行人便到了一户矿工的家门口。
这里……依旧是不堪入目。
“狗剩回来了?”屋里,似有人听到了动静,一个老妇呼道。
等那老妇喜滋滋的系着围裙出来,一看姬子梦,愣住了。
她面上迟疑着,很久……才结结巴巴发出声音来。“是恩公?……恩公……”
似乎……从前她远远看过姬子梦和刘经理的样子。
这老妇人须发皆白,双目浑浊,按理来说,她十之八九乃是王三的妻子,年纪在四旬上下,可看着这样子,怕是说她有六十岁,姬子梦也深信不疑。
老妇人身子顿了一下,似乎是确认了姬子梦的身份,顿时,眼泪便遏制不住,啪嗒落下,颤颤的拜倒在地,哽咽着道:“拜见恩公,恩公公候万代……”
这一跪……站在旁冷眼旁观的弘治皇帝,心都化了!
而姬子梦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这不是在陛下面前说自己,拉拢民心,意图不轨吗?
姬子梦连忙扶起老太太,道:“我哪里是你们的恩公,这位才是你们大恩公。”
言罢,姬子梦把老太太的手牵给弘治皇帝。
而一旁的小朱同学则是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面容里满是不可置信。
什么时候父皇竟然成了人家的恩公了?
好在他也知道姬子梦则是在拍弘治皇帝的马屁,因而小朱同学只是在一旁看戏,偶尔发出几个声音和表情,表示自己还在一旁。
朱弘治皇帝激动的双目赤红,脸若赤红,一把上前,搀住老妇,含笑道:“不用多礼,朕……真是折煞我了,快快起来,朕……真当不起,当不起的。”
老妇人又跪了,她老眼尽是泪水,哭声道:“哦!原来是大恩公,和小恩公到了,大恩公,是我们的大恩人,当得起的……要不是有两位恩公给一口饭吃,我老妇早就饿死在那一条街边了……”
弘治皇帝搀着老妇人,口里闻言细语的。
小朱同学抢着搀扶这老妇人进屋,帮父皇接担子,弘治皇帝踟蹰了片刻,他能感受到这屋子里混杂着煤渣和各种不知名的怪异气息,可他还是钻进了这阴暗的茅房。
茅房里很阴暗,老妇人颤颤地掌了灯,里头还有一处厢房,老妇道:“两位恩公,家中新妇在内屋,不便见礼,还望恕罪。”
说着,摆了长条桌椅来。
“座!座!恩公座”
老妇见凳子又些脏了,连忙拿袖子去擦,这一举动,却无不如刀刻般的划在了弘治皇帝的眼里。
弘治皇帝哭了。
小朱同学也是被这一情景,搞得不知所措了,他连忙拉起了自己父皇的衣服。
弘治皇帝开始细看这个家里,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除了几个锅碗瓢盆、和两床外,这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
这不仅姬子梦也是想起了,小时候一大家子住的也是这种环境。
“可惜,狗剩和几个乡亲们都去上工去了,否则若知两位恩公来,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他们日日夜夜都念恩公的好呢。”
老妇显然是个话唠,虽是眼睛看不了多少东西,可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便停不住了:“若是没有恩公,咱们杜家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何止是杜家,在这矿上矿下,哪一个不是靠两位恩公救活的?现在好了,都过上了好日子啊……”
弘治皇帝依旧默然无言,心里堵得慌啊。
这……便是好日子吗?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这老妇身上的钗裙,显然是不知浆洗了多少次的,泛着白,且用的是劣质的粗布。
可老妇仍然不吝溢美之词:“现在有地方卖一身的气力,能有饭吃,有衣穿,这多好啊,这矿上几千户呢,养活着这么一大伙人,两个恩公,想来是很不易的。”
可弘治皇帝眼眶却泛红了。
他是个经历极复杂的天子,幼时便丧母,那时候在宫中,可谓是如履薄冰,他一直为自己有这么一段苦难,既为之唏嘘,也为之骄傲。
他不仅在想若是也如他们一般的,而自己能吃苦吗?
很显然不能。
可现在……他想到了无数的事,想到了读史时的天下兴亡,那兴亡史中,总有所谓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读到此处,都不免要唏嘘一番,以为你自己已经了解了民间的疾苦。
所以当各地州府的官员,上奏说哪里遭灾,什么赤地千里,什么百姓衣食无着,他便也能生出恻隐之心,可他还是无法想象,像老妇这样的人,所满足的生活,竟只是如此。
这是牲口一般的生活啊,御园里所养的御犬,只怕也比他们过得要舒坦一些。
而这……竟令他们生出如此知足的样子,千恩万谢,竟像是成了最了不得的事一样。
弘治皇帝竟忍不住捂着自己的心口,心口有些隐隐的疼。
不过他尽力不使自己这隐隐的不适表露出来。
他红着眼睛,故意将眼睛别到其他处,靠着烛火照耀不到的阴影,而此时,眼角已有泪水夺眶而出了。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的知道,为什么姬子梦的那篇文章——士大夫们的谎言,原来如此残酷和无情,奏报里的所谓太平盛世,竟是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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