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云梦君 第五十四章离家出走的王守仁

天色已渐晚了。

詹事府少詹事王华已下了值。回到家中，步入正堂，刚刚落座，便见儿子王守仁从书房出来，行礼：“孩儿见过父亲。”

“伯安啊。”

王华笑了笑，压压手：“来坐下，殿试的策论，预备得如何？”

此时已经离殿试还有些时间，这要到两个月后才举行，所以并不急，不过许多金榜题名的贡生已经开始复习预备在弘治皇帝面前崭露头角了，就连王守仁也不例外。

王守仁摇摇头道：“儿子有事想请教父亲”

王华欣慰一笑，他还以为王守仁一定是在准备殿试，因此想请教王华一些政事，以助在殿试上取的一个好成绩。

“噢？说来看看？”对于这个脾气古怪的儿子，王华倒是既有欣慰又有些恼怒，王守仁天性聪慧，为人好学勤奋，但却也恼怒他一天天不务正业，尝尝发呆思考，还成天想什么圣人大道，虽然作为一个读书人来说学习圣人之道，是必须的，可是应该分清楚主次，圣人的话哪里还用思考，这程朱早已经说得清清楚楚。

哪里还轮的上王守仁来多做解释。

幸而眼下殿试在即，倒是可以让王守仁收收心，王华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很奇怪，对于其他读书人来说，都巴不得入了官场，做个大明的官员，好鱼跃龙门，可对于王守仁来说，他却对功名利禄不怎么上心，但好在王守仁学识深厚，深得程朱之学，在乡试上也是取得了一个不错的成绩。

王守仁一脸肃穆地道：“父亲可知道姬子梦此人？”

王华皱眉，他暗自警觉：“你问他干什么？”

见父亲的脸色不好看，王守仁又道：“据闻，此人颇有见识，还师从隐士高人？曾向陛下谏言上书改土归流之策”

王华忍不住道：“够了！伯安，眼下不管他人，殿试才是你应该关注的大事。”

“改土归流之事也是事关国家的大事啊。”王守仁争辩道：“《礼记?大学》之中有言：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朱熹夫子云：‘物者万物也，格者来也，至也。物至之时，其心昭昭然明辨焉，而不应於物者，是致知也。’，是以，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也。”

……”王华此时已是一脸无言状，哭笑不得。

可王守仁却极为认真：“朱熹夫子之言，是令我们通过观察，去探究世间的道理。正所谓穷推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姬子梦这个人，儿子有一点不明白，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对他怀有偏见呢，何以他在士林之中会有如此多的骂名呢？他并无做错什么，只是检举贪污，为陛下献策，为百姓谋福祉，何以要将他革职杀头呢？儿子心里生了疑惑，却没有人可以为儿子解开这个疑惑，因而儿子便想到姬子梦，或许……可以从他身上，已经得到圣人的真传，儿子或许能在他那里领悟到某些道理。”

王华气得差点没有吐血：“此人自他人做评论，你啊，心思放在当前颇在眉睫的殿试上。”

王守仁却显得不认同：“还请父亲为我解惑此人倒底是如你们所说的那样，还是另有其他？”

“……”王华无言，只能强以自己养气的功夫，压下心中的怒火。

此后，王守仁又被禁足了。

不过这对于王守仁来说，却是家常便饭，他需要时间思考，也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思考。

因此禁足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

此时，在王家里，王守仁已有两天没有进食了。

他在书房里枯坐了足足两天，双眼无神，只有送来的茶水，才会抿上一口。

他始终无法明白，姬子梦说的，大道至简，知行合一的背后还有什么深意。

王守仁久盯着那本《传习录》发呆，似乎想要进入书中的世界去看看，姬子梦倒地知道些什么？

为什么他会敢说，他有安天下之法，可以破除人们心中的贼？

为何自己从小练习弓马，强身健体，拜方士为师，学习武术、地理，自己博览天下兵书，游历边关，就为何自己想不出这个破除人们心中之的办法呢？

这满朝文武，这千百年来，难道竟然没有做到这一点，为什么姬子梦敢说他有办法呢？

姬子梦已经在他心里点起了一丝火苗，只待一场东风，便可以让王守仁将烽火燃尽整个天下！

姬子梦说的办法倒底是什么？……他若有所思，却在心里一直坚持着一个执念……一定要想明白。

王守仁已经将自己彻底关在了书房里，已有半月。

王华已经急了，他为了自己的儿子安全，已经命人强行开始灌王守仁吃些流食，这才已经魔怔了的王守仁活到了今日。

是不是他王华已经要成为百官们笑柄了。

“第一个饿死在家中的进士”

这要是传了出去还不成为千古笑话。

所以王华只能命人，灌些流食给王守仁吃，保他不死。然后又命下人们封锁消息。

王华到了书房，看着自己儿子愣愣的坐着，胡子拉碴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书桌，书桌上依旧还是一本书和几幅字，只是……这幅字却那是‘大道至简、知行合一。

王华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看着那双目布满血丝的儿子，毕竟是翰林出身，詹事府少詹事，王华的理论水平还是很高的，他决心好好的开导开导这个已经癔症了的王守仁！

于是清了清喉咙，便道：“嗯……大道至简，知行合一，此八字，颇有几分禅意，伯安啊，近来看了什么经书？”王华带着微笑，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好好的和自己儿子沟通，也好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

可王守仁的眼眸里，突然透着精光，道：“哈哈哈，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王华一呆。

王守仁豁然而起，大呼道：“不明白的事情就要问的，既然我想不明白，就应该拜他为师，从他那里学习真正的大道？”

“谁？你要拜谁为师？”王华顿感如遭雷击，心中已然觉得不妙。

王守仁的眼中有锥入囊中的尖锐，他凝视着自己的父亲，认真地道：“他们都错了，你们也错了，我也错了，天下的人全都大错特错。”

王华捂起了自己的心口，显得摇摇欲坠，嘴唇都哆嗦起来了：“你……你……疯了！疯了！”

王守仁整个人却陷入了某种狂热，脸上异常的肃容：“可真正的大道在哪里呢？”

王华激动地大喝起来，他脸色苍白，不自觉的站了起来，跺着脚，泪水流湿了衣襟：“疯了……疯了真的疯了？……儿啊！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子……”

王守仁眼里却是放着光，这光带着异彩：“我要去拜师，我要去学得真正的大道”

王华已经气得捶胸跌足了，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歇斯底里地大叫：“你要拜谁为师？”

王守仁沉默了一下，道：“姬子梦……”

“……”王华竟不说话了。

嚎叫声噶然而止。

姬子梦……姬子梦……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王守仁的一言一行就像针一样，戳着王华的心。

“你……你竟然要那等无耻小人为徒，简直是犹辱门楣啊！”

王华不甘地朝着王守仁继续咆哮：“身为圣人子弟，你曾可拜此等奸佞小人为师……简直就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

王华眼里哗哗落下，他无语哽咽着，最终，他抄起书桌上一个砚台，欲砸醒王守仁，可是举至半空，王华手无力的垂下了，砚台也落在了地上，哐当一声，一分为二。

虎毒尚且不食子，自己身为他的父亲怎好打伤自己的儿子。

王华瞪大着眼睛手指着王守仁：“你……你给我滚——滚！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你这的败坏家风的儿子。”

说罢，他失魂落魄地转了身，摇摇晃晃地出了这书房。

可王华刚一出书房，竟整个人像是迅捷的猛虎似的，突的疾冲向了庖房，直接提出了一把菜刀！只见他手提菜刀，双目赤红，下值时头上的翅帽也歪了，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

府里的管家见了，连忙拦腰将他抱住了，大惊失色地叫着：“老爷，老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啊……快来人，快来人啊。”

王华泪水泛滥，双目越发鲜红，显然，他是君子，一向远离庖厨，因而手中的刀，很没有规则的在虚空中乱舞一通，一向修养极好的他，此刻却是满面狰狞：“姬子梦……”

他朝天吼叫：“我王华誓与你不死不休，误人子弟，害我儿子尔猪狗不如……你势必不得好死”

……

正在家里给杨晓、唐伯虎徐经聊天吹牛的姬子梦突的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

“奇了怪了……难不成吹牛也要打喷嚏？”

此时是傍晚了，刚吃完了晚饭，姬子梦便和徐经他们聚在一起，众星捧月一般，而徐经则是毫不吝啬地夸赞着他是如何的学问精深，人品是如何的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