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云梦君 第四十六章殿前策问

十二年春正月辛未，大祀天地于南郊，免庆成宴。

暖阁之中。三位内阁阁老，相对而坐，大家一边票拟着政事，一边对着天气又不免抱怨。

刘健正色道：“近来不只是京师，从北京城至通州乃至河南、山东诸地突降大雪，这市面上木炭的价格，一涨再涨，而寻常百姓呢，却没有薪柴取暖，冻死者，无法计数，民生多艰，我们既领了朝廷的俸禄，食君俸禄就该为君分忧，难道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百姓们饥寒交迫吗？”

说到此处，刘健大为感触，这严寒来时，他和内阁大臣们还忧心忡忡，谢迁亦是觉得刘健说的有道理，身为圣人门下弟子岂可让百姓处于饥寒交迫之中。

三人唯有李东阳却是笑了。

李东阳素来谋划、忍耐，关键时刻也能果敢决断。

故三人又在士林有着：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的美誉，这当时也有世称的“天下三贤相”之一。

刘健似乎察觉到了李东阳的笑，他微微愣住了。

李东阳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神色也变得从容了起来：“刘公勿忧，现下之问题，已经解决了”

谢迁和刘健一副茫然的样子。

谢迁道：“李公这是何意？”

李东阳这是悠闲的喝了口茶道：“难道刘工和谢工还不知道，现下已经出了一种名为无烟煤的取暖之物了吗？”

“无烟煤？”

谢迁陷入思考，捋须颔首：“这煤可是有毒啊！岂可拿来取暖，这不是在害人性命吗？”

谢迁心细如发，片刻之间就察觉到了关键的东西——煤

李东阳款款而谈：“说来也是神奇，具体说是有人用秘法把这煤中有害的东西，去掉了！因此这煤反倒无憾变成对人无害，随处可见的取暖之物。”

刘健和谢迁两人呆了一下，面面相觑。

还是谢迁反应快，接着又道：“不会是有人故意借机想谋利骗人的吧？”

李东阳捋顺胡须，也不急，只是笑容满面的道：“不满二位说老夫家中已经买那种无烟煤，并且用过了。老夫发现，这无烟煤果然如同上他们说的一样，不仅没有毒烟，而且还闻不到异味，最关键的是比木炭便宜了七成之多~”

刘健听罢，心里一颤，豁然而起：“此言当真！”

说起来，现在木炭的价格，因为刚刚过完年，需求量大的缘故，木炭价格已经涨到七十八十钱一斤了。

这价格已经能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即便是弘治皇帝也多次缩减宫中的用碳额度，能省则省。

除了太子、皇后、太皇太后那里一切照常供应以外。

弘弘治皇帝自己那里已经削减了许多的用炭的地方，他自己是能不用则不用，都多穿点衣服就行。

可是就不能亏了自己的儿子老婆和皇祖母。

现在好了，如今姬子梦特意送来了大量的无烟煤，供应宫中取暖。弘治皇帝也不必省了，而是尽量照顾自己的三位阁老，当下便命人将这无烟煤，送去内阁值班房。

三人正是说着话，弘治皇帝差人送去了无烟煤已经到了，而且还敞开了烧。

内阁已是暖洋洋的一片，与外面的寒冷不同，里外此时已经形成了冰火两极。

谢迁、刘健二人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这炭盆，无烟煤果然燃烧没有什么异味。

……

次日一早，大朝会。

姬子梦只是一个小小的詹事府主簿没有资格上殿议事的！因而只用前往自己工作的詹事府点录就行。

因为天气冷，所以姬子梦穿着髦衣，踏着雪去了。

上值不久，宫里便来了人，宣皇太子入宫参加筵讲。

筵讲是翰林们给皇帝讲学，几乎每隔几日，翰林侍讲和侍读们就要在崇文殿里聚集一次，当然，皇太子作为国之储君也是要作陪的，这既是学习的机会，也是皇帝也考校一下皇太子的学问的考场。

本来这是没有姬子梦什么事的，他一个小官，除了下值以后，陪小朱小朋友下会棋后，就没有见过其他大官了，当然连弘治皇帝他们都只是书信往来而已。

这让有时候姬子梦甚至以为自己在搞……一样的……

不过这传口谕的宦官，却是别有深意的看了姬子梦一眼：“姬主簿，陛下还有吩咐，让姬主簿陪殿下同去。”

啥？关我屁屁事！

姬子梦当然这么说，他只能笑呵呵遵命。

其实这几日，朱厚照都是忐忑不安的，他是极担心自己和姬子梦下棋的事被父皇发现。

可这都一个月下来，宫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虽然父皇还不知道，显然是有人又告了他刁状。

朱厚照一下子怒火烧了起来，他捋了袖子：“走，姬大哥，咱们同去。你不要怕，当时候本官一定保你”

姬子梦看着天真无邪的朱厚照，也是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而朱厚照显然和他父皇没有过这个动作，朱厚照很喜欢姬子梦，他觉得姬子梦是他真正的朋友。

姬子梦既不像刘谨等人一样，只会一昧的巴结自己，虽然他还是小孩，但是他是真的聪明，他始终觉得他们不像姬子梦一般与自己亲近，他们对自己甚至还有点害怕。

而姬子梦则是好像与其他人都不一样，他虽然既不巴结一昧的讨好自己，也不像大学士一样严厉，而父皇虽然对他是疼爱有加，可是他们始终还是没有与姬子梦这般亲近，至少姬子梦敢摸他头，这让朱厚照有过从所未有的感觉到真正的友情，他心里也泛起了一丝丝波澜。

所以朱厚照一定保护他，只因为姬子梦是朋友。

刘瑾在后面跟着，则心里酸溜溜的。得嘞，自己辛辛苦苦吃好太子殿下，一辈子竟然不如人家这般讨太子喜欢，嫉妒之下，刘瑾也觉得自己不敢向姬子梦如此这般大胆。动作亲密，不过全然不顾礼法尊卑。

毕竟他只是一个太监，哪里敢像姬子梦这般大胆，稍有不慎被旁人瞧了去，那么告发检举自己此事做些文章，到时候就不是打几棒子能解决的事情了，而是杀头的罪过。

小朱觉得以自己和姬子梦关系之好，于是乎他便叫姬子梦为姬大哥。

姬子梦今年十九岁，快满二十了。

而朱厚照却是刚刚过九岁的样子，所以他叫姬子梦为大哥，倒也不错。

姬子梦也厚着脸皮答应了，当然了姬子梦在公共场合是不敢叫他小弟的。

二人先是收拾了一番，怀着忐忑的心情，经崇文门入宫，至崇文殿。

在崇文殿里，弘治皇帝没有任何表情，早已就坐。

而数十个翰林，则一个个有板有眼的跪坐在右侧。此次想必是以他们为主，故而连三位阁老也只能落于左侧。

朱厚照先入，其次是姬子梦，两人先后进去行礼参拜。

“儿臣拜见父皇”

“臣参见陛下”

朱厚照和姬子梦二人进去以后，便被众人如狼般盯住了，朱厚照连忙缩着脖子，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

姬子梦也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连忙也装作一副老实人的模样。

弘治皇帝的脸色轻松了一些：“平身！”

“谢父皇（谢陛下）”

行了礼，弘治皇帝又让人给太子殿下搬来一张椅子，朱厚照大大方方的坐着。

姬子梦只能站在一旁，心想，陛下让我一定没有啥好事，干脆我不出声，看看你们打的主意？

弘治皇帝假装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姬卿怎么不说话？难道就不好奇朕召你前来的目的？”

姬子梦则拱手行礼道：“陛下自有圣断~”

弘治皇帝也是心理有愧，这才是忠臣啊！人家不仅帮自己赚了许多银子，充实内帑，还帮朕安置了许多流民，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功劳，弘治皇帝都为他记在心里，却不能有什么封赏，实在是对不起人家。

“咳咳……”

弘治皇帝还没有出声一旁的大学士谢迁却拼命咳嗽。

弘治皇帝只能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便淡淡道：“这无烟煤，可你做出来的？”

这不废话吗？弘治皇帝是从始至终都参与这件事情，怎么陛下会如此之问？

姬子梦看了弘治皇帝身边的大臣，并在心中已然猜到了什么。

姬子梦道：“是！”

弘治皇帝心中颇为有些恼火，这好不容易自己有了一点收入，置办一些买卖。

竟然被自己的臣子们想分一杯羹。虽然自享受过儒家教育的他知道商业是贱业，可是他却从中尝到了一些甜头。

当然弘治皇帝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昏聩皇帝，他多少知道自己的大臣们私底下下大多都有自己的买卖，只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现如今自己的这唯一的几项收入也要没了，他怎么能不恼火呢？

但迫于大臣们相逼之下，弘治皇帝也只好放弃了。

“既然如此，卿可愿意将制作无烟煤的秘技献给朝廷？”

果然如此，这些该死的狗东西竟然贪图自己的无烟煤除硫秘技，还让不让人活。

姬子梦下意识便道：“不愿意”

大臣们“……”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哼，如此自私自利，岂可与我等为官，臣请陛下立即将此人逐出去，免得污了这威严、神圣的大殿”

一旁的翰林侍读周超直接向弘治皇帝请命道。

周超气咻咻的样子，言语中竟然夹枪带棒的，还带着讽刺的意味！

姬子梦心中则是有打他的冲动。

“我去，招你惹你了”

强压心中的冲动，姬子梦也不客气道：“诸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岂不闻国家难道还要强逼一个让人献出自己的一切吗？”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国家若是有所求，就算奉献自己的生命那又如何？若是国家人人自私自利，还谈如何治国理政，时间久了，人人效仿，那灭国之日就在眼前”

周经是历史上有名的抠内帑的头号老鼠，别的本身没有，这三天两头在弘治皇帝面前哭穷的本事就特别强，以至于弘治皇帝都想给这个周经取个外号，叫周扒皮，扒皮扒的还是自己这个皇帝的皮。

这周经显然是对姬子梦不依不挠了，一副今天今天不将姬子梦手上的秘技扒出了就誓不罢休的样子，那家伙当真是一番搞不死你，我就让你滚蛋的架势。

“天子岂可与民争利！大人若是真的如君子一般，那就请大人先把自己的家业全部拿出来奉献给朝廷吧！也好让朝廷多赈济灾民……再者若我今天献了师门秘技，那明天是不是要让这满朝的大臣们都献上自己的家业”

大臣们“……管我们何事？”

此时的姬子梦也说不过他们，只能把所有人，都拉下水。

一旁的李东阳见双方初次交锋，已是落得两败俱伤的地步。

连忙出声。

“陛下！臣倒是觉得此言有理，然这无烟煤是关民生，还请陛下一定要将之掌握在朝廷的手里”

姬子梦笑了。

嘿嘿，你们还不知道吧，陛下就是这西山煤业公司的大股东。

弘治皇帝也是眉头一皱，便正准备开口时，姬子梦连忙出声：“如此！臣愿意献出四成干股与陛下，请陛下恩准”

弘治皇帝连忙颔首：“准！”

弘治皇帝害怕这些臣子在闹出什么事情，连忙转移话题。

“好了！此事就此作罢，还是先说说，这改土归流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