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云梦君 第一百八十三章王守仁想辞官

弘治皇帝这么一问，颇有考较的意思。

毕竟，此番王守仁亲自去了辽东，那么自己给他一次陈述己见的机会，且看看王守仁是否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王守仁没有急于回答，而弘治皇帝也不急，他就喜欢这种说话过脑子的人，不，何止是喜欢，简直就是欣赏极了。

那等说话不过脑子，凡事都脱口而出，不计后果的，简直就不是东西。

大臣的一言一行，都关乎人们对朝廷的看法，更是关系到了黎民百姓的福祉，岂可随意？

接着，王守仁思索后，徐徐的说出了一句话：“臣去辽东，只有一个感触，辽东的军民百姓们……太苦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王守仁眼匡里竟有些湿润。

弘治皇帝心头一震，目光定定地看着难得露出了真情实感的王守仁。

这其实是他给王守仁的一个机会，他曾召见过很多年轻有为的大臣，希望能看他们有何独到的见解。

每一个人，似乎都想极力抓住这个机会，因而侃侃而谈，天花乱坠，为了在陛下面前，显出自己才能和学识，之乎者也，或是大谈国家军政，其中有人回答的好，有人回答的不好，有人的见解更是独到，弘治皇帝也曾欣赏的颔首点头，对有一些人的印象，定格为‘大才’。

可无论是哪一个回答，都没有如今日王守仁的回答更令弘治皇帝震撼。

辽东军民，太苦了！

这才是真是君子啊，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在皇帝面前的表现，说什么高屋建瓴的话，而是第一个反应，关注起辽东的军民，这份情怀，非人所及也。

再往深里想，这一句话，又何尝不是别具智慧呢？

辽东的问题，本质在于人烟稀少，人烟稀少的本质，不就是军民们太苦了吗？

他们活着都艰难，却还要抵御鞑靼人，何其苦也，这既是在为奋战在锦州的军民们请功，也是一下子点出了整个辽东问题至紧要的要害。

弘治皇帝眼里放光，这还是年轻人吗？

这何尝只是一个区区的小翰林啊，其仁心、其聪明才智，在自己所见的年轻人中，堪称妖孽一般的存在啊。

“卿家所言甚是。”弘治皇帝道：“卿乃爱民之人，卿乃榜眼出身，尚且关怀黎民百姓，实是难得，可见卿读书读的好，真正融会贯通到了圣人的真谛。”

王守仁倒是这时才反应过来，对呀，自己现在可是在面圣呢，哎呀，这般在陛下面前，岂能无礼呢。

不过……似乎反应过来已经迟了，总算，见陛下对他满脸欣赏，倒也令他平静了下来，他缓缓道：“臣愧不敢当。”

自始至终，他只简洁的回答了区区几句话，而且每一句话，都是寥寥数字。

可弘治皇帝已经足够的眉飞色舞了，不骄不躁，又不急于表现，心里只想着辽东军民，却不想着自己，这已不是高才这样简单，简直是大臣的模范啊。

他满心的欣赏，当即拍板道：“传旨，记下翰林修撰王守仁，此君子也，才智非凡，有军政之才，朕览翰林上下，无人可及，忠厚如此，世所罕见，敕翰林侍学，入待诏房御前听用。”

那一旁记下的小宦官，心里震撼无比。

这位修撰的屁股还未坐热，就直接升侍学了，这是从从六品直接成为了正五品，翰林院中的正五品啊，再熬几年资历，岂不成了学士？

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另外还赏赐了一个通议大夫，这虽是文官的‘爵位’，没什么用，却也是一种殊荣。

真正可怕的，却是直接进待诏房，这是掌握诏书撰写，同时在皇帝身边，扈从听用的职责啊，譬如，以皇帝名义颁发的各种诰敕本应阁臣起草，但实际上一般性文件多由翰林代笔，这项工作有助于翰林官适应政务、加深阅历、加强对国家事务的熟悉，说穿了，他们就是大臣的储备人才。

翰林院是宫外的机构，大部分的职责，如文史馆之类，都是在宫外，唯独待诏房值班房，却是设在宫内，皇帝随时可能要召见，或者有什么事要询问。

因而……这翰林院中，最接近皇帝的，便是待诏房的翰林。

这王守仁……的赏赐，其实对于清流而言，还是过重了，这岂不是再差一点，就要一飞冲天，将来要独当一面了？

弘治皇帝对于王守仁的欣赏，来源于对他智慧的欣赏。

文武双全，成熟稳重，不骄不躁，踏实肯干，正是弘治皇帝所欣赏的。

而王守仁身上最大的特质，却来源于他的年轻，因为他年轻，却和其他人相比，便显得鹤立鸡群了。

因而，弘治皇帝对王守仁抱有了极大的期望。

命他在待诏房待诏，本意就是通过撰写诏书来磨砺他，同时，人在宫中，也可熟悉宫中、内阁、各部之间的流程。

此子，将来有大用。

王守仁没有因为陛下的恩赏，而表现出欣喜，却是沉默了片刻，才行礼谢恩道：“谢陛下恩典。”

王守仁起身参拜向弘治皇帝行了几个大礼，声音有些嘶哑道：“臣多陛下厚恩，只是臣乃是有罪之人，岂能得此封赏，臣为赎其罪，臣请乞骸骨，辞官归隐。”

弘治皇帝震惊了，他第一个念头，便是王守仁莫不是脑子糊涂了？

姬子梦也有些懵了，不过他很快便联想到了那本《应激心理学》上知识。

战争综合症是一种以迟发性心理恐惧为主的综合症。其表现为精神方面的焦虑、恐惧、抑郁、和难以自控的不愉快强迫回忆，或负罪感强烈等为病症。

姬子梦想到了这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王守仁当初执行自己的坚壁清野，结果害死了十几家人，这可能给他心里造成创伤，只是鞑靼攻城，爆发了战场，在没有任何援助之下，他又要守城，稍有不慎，便会被鞑靼人攻破，而一旦鞑靼人攻破了城池，城里的百姓只能等着被屠城，如此强大的压力下，他的心理一定会受到创伤的。

“陛下恕罪，臣的弟子刚刚从战场回来了，这见了太多杀戮，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心神不宁，以至于神智昏聩，出此胡言乱语。”

弘治皇帝也是颇有有些紧张：“倒是朕没有体谅卿家了，不如先让王卿家先回去休息一些日子，再来办差吧！再太医好好为王卿家调养调养身体。”

王守仁不发一言，被姬子梦拉着行了一礼拜道：“臣等谢陛下厚恩。”

弘治皇帝笑了，果然……还是戚云知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