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云梦君 第一百六十章锦州城攻防战（上）

让小王子始料未及的是，明人竟然真的放弃了整个锦州城，没有派一兵一卒前来支援。

没有援军。

什么都没有，除了这越来越急的茫茫大雪。

以至于，鞑靼人为了少杀一些马，继续开始掏着田鼠，田鼠们过冬，总会有一些存粮，淘到了洞，总能捞出一点粮来。

万恶的鞑靼人，连田鼠都不放过，以至于到了后来，百里无数，许多田鼠都要饿死了。

鞑靼人要疯了。面对着这形同天堑的城墙。

他们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汉人，这汉人躲在自己的地窖里，不愿迁徙至锦州。

他们将他绑到城下去，令他呼喊愿降者秋毫无犯，只要投降，就可保全锦州。

汉人在下头，歇斯底里的吼了几日。

可城上无动于衷。

在那城上，总会有一个坚毅的身影，他巡视着各处的城墙，不避矢石，他走到哪里，汉军们就呼啦啦的涌上去。

有时他在研究地图，推测鞑靼人会猛烈进攻那里。

有时他在城头上观望鞑靼人的动静。

有时，我军快要抵御不住鞑靼人的猛烈进攻时，他亲自持刀上阵，死在他的到刀下的，就已经有十数人了。

虽然如此，可在这寒冬里，随时遭遇抛石的攻击，时刻处在惴惴不安之中，因为即便有城墙，鞑靼人带给人的恐惧，依旧使人夙夜难眠，谁也不知道，自己就打个盹儿的功夫，鞑靼人会用什么法子，攻入城中，而到了那时，则是最可怕的时刻。

鞑靼人甚至开始寻觅城墙的弱点和缺口，而千户则领了命，开始朝城墙上泼水，泼下的水很快会结冰，瞬间使某处脆弱的城墙变得既光滑，又坚固。

可添水是艰难的事，城楼上要架起锅，先要将水煮个半熟，才可让人提去，否则，冰冷的水还未泼出，便已结冰。

在这无时无刻的恐惧之下，那鞑靼人飞马在城下，如飞蝗似得射出箭矢，一个个的人倒在血泊，更多人开始接替他们的位置。

人们既带着希望，同时更多的却是艰难和恐惧。

只有看到了那个人影，人们才安心下来，人影过处，有人滔滔大哭，有人渴求的看着他，有人抽泣着诉说着自己的兄弟如何不慎，被投石砸死，尸骨无存。

王守仁便会驻足，拍拍他们的肩，安抚他们。

王守仁的话，总是令人心安的。因为，无论多少人诉说他们的遭遇，多少人陈述他们的恐惧。

他也是面无表情，镇定的深思熟虑之后，才慢吞吞的说出安慰的话。

声音很慢，可越慢，越是心安。

“我们要坚持下去。”

“可能……不会有援军，可有没有援军，都不要紧，只要我们还在城中，就决不让鞑子踏入城中一步。”

“请节哀，你兄弟死了，可你还有父母妻儿，我们要活下去，你的兄嫂和侄子们还需要有人抚养。”

“我们在城中饥寒交迫，可鞑靼人在城外，比我们更糟糕。”

此刻王守仁的心是极其悲痛的，一向善于言辞的他，竟然连一些真相都无法告诉他们了。

王守仁似乎又有一些顿悟了，为什么恩师会说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是啊！

以前他自以为自己看过几部兵书后，便懂得了战争，可是当他真正亲历战争的时候，他才明白这是何等的残酷。

一块飞石下，若不小心些，一家的悲剧就又要上演了。

王守仁尽力在安稳众人，军心很重要。

同样的话，若是不同人说出来，效果是全然不同的。

比如中官王宝、太监刘瑾，倘若他们说出这些话，只让人觉得这该死的太监是不是故意想安抚住大家，然后他偷偷开溜。

若是巡按御史李善说出这番话，则会误认为，这黑心的狗官定是驱使着弟兄们在前头卖命，他在后衙的廨舍里养了个小的，夜夜笙歌。

即便是指挥何岩，人们也认为何指挥一定比自己更恐惧和害怕。

可如果是王守的话仁，他的声音平静而不失韵律，音韵悠长，他那几乎没有任何无比镇静的面容，却是带着无以伦比的坚毅。

他那一袭官袍，早已是泥泞血腥、破旧不堪，却没有更换。

有时，城下射过一轮飞箭，所有人抱头鼠窜，他依旧屹立着。

这时，流言开始滋生了鞑靼人的飞箭和巨石竟也害怕王先生。

人们开始不以官职来称呼这位翰林，而是以先生相称。

若是飞箭和巨石不害怕王先生，何以王先生在乱箭之中，如此坦然。

当然，还有人传出，王守仁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有神仙庇佑，于是所有的箭、飞石都要避开王先生，若不小心伤了他，那会惹怒老天爷，是要遭报应的。

当然了，其实这主要得益于鞑靼人的抛石车几乎不存在任何准头的可能，其实他们真正想要单单砸中一个人，还真是艰难。

这只有关于运气，与其他任何都无关。

许多抱头鼠窜的人，原本是不会被砸死和射死，偏生他乱逃，却恰恰遭了无妄之灾。

王守仁每日都要巡视一次锦州的各处防务，接着开始去探视伤病，许多受了伤的军民，一见到他，哪怕只是垂死之人，欧阳志蹲下，先看看他们的伤口，接着和他们说上几句话。

哪怕只是说上几句话，那濒死之人，仿佛也得到了某种加持，似乎即便是死，下一辈子，也多了投胎到一个好人家的可能。

上下的官吏，已经彻底的服了这位王守仁修撰。

何岩随时候在他的身边，开始低声讲述着修撰需小心提防着中官和巡按。

而中官王宝，大抵也是同样的话，说起何岩，顿时阴阳怪气。

可他们总是失望，因为无论他们说什么，王守仁都思考一阵，沉默了很久，然后噢的一声。

这既是一种智珠在握的表现，可他表露出来的捉摸不定，仿佛是在告诫他们，此时锦州垂危，当同心协力，万万不可文武失谐。

一下子，王宝、何岩、李善这些人，居然生出了惭愧之色。

王守仁甚至没有去责备他们，可这轻描淡写的一声噢，却仿佛无声的控诉，这一句噢，所蕴含的信息量，却比对他们破口大骂，更令他们羞愧。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想弃城而逃，可现在王守仁竟然守在了这里，看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们就已经慢慢在心中放弃了原本的打算。

就算想逃，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鞑靼人已经把整个锦州城围得死死的了，可以说是水泄不通。

一旦出城，若是落到了鞑靼人的手里，恐怕就只有一个死字。

还是带着王守仁身边安全些，毕竟王守仁身上有神仙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