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云梦君 第一百四十五章何为战争！

弘治皇帝听了姬子梦的话，忍不住看了姬子梦一眼。

救人……能救多少是多少？所以，你就让人跑去了锦州，去折腾军民百姓，打着救人和大义的旗号，让人背井离乡？

古人重乡土，若不是被人拿刀子逼着，不到万不得已，是没有人愿意离家的，弘治皇帝几乎可以想象，王守仁和刘瑾这些‘酷吏’们，到底施展了多少残暴和令人发指的手段。

弘治皇帝抿了抿唇，带着几分怒色，道：“你就坚信鞑靼人定会袭锦州？”

姬子梦很笃定地道：“是殿下和臣确信。”

弘治皇帝听闻，于是弘治皇帝瞪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不服气的昂着头，似乎是在告诉父皇，我……我不服！弘治皇帝终归是吁了口气，道：“你们啊，太年轻……”

一声叹息，弘治皇帝想了想，才又道：“朕只问你们，你们可以确信鞑靼人会袭锦州吗？世上的事，终究没有确定无疑的事，否则这治天下，未免太简单了，你们还是太年轻了，虽然你们都很聪明，能看穿许多事，唯独看不穿的，是人心啊。也罢了，事已至此，这烂摊子，只能留给朕来收拾了。”

“而你们两个……”弘治皇帝朝着姬子梦拉着脸呲牙道：“明日起，同去西山耕作一月，少了一天，一个时辰，朕绝不轻饶你们，若是敢偷懒，朕也绝不再姑息……”

说罢，他已站了起来，却是随手将王守仁的手稿拿起，道：“这手稿，朕拿去了，嗯，走了。”

这……弘治皇帝这算不算打劫？

那可是王守仁的原稿喂！

姬子梦眼睛都直了，可想到要去西山耕作一个月，姬子梦又有想死的冲动，我还是个年轻人啊……弘治拿起了书后，就瞪了朱厚照一眼：“走吧。”

朱厚照可不打算就这么撤了，道：“儿臣……儿臣……儿臣能否在姬家歇一歇。”

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便自顾自的走了。

姬子梦才反应过来：“陛下，且慢着，臣恭送陛下，来人啊，预备好香案和爆竹……”

可惜，弘治皇帝没有搭理他，已是去远。

姬子梦摇摇头，好日子看来是到头了，回眸，正好见朱厚照龇牙咧嘴恨恨地盯着自己。

姬子梦被盯得头皮发麻，勉强地扯出了点笑容，一脸无辜地道：“太子殿下，你好呀。”

朱厚照怒气冲冲地道：“姬大哥，你不是东西。”

姬子梦连忙道：“殿下，小心，臣现在是你的少詹事，也算是是你的半个师傅了，说话不要这么粗鲁，要尊师重道。”

朱厚照笑得更冷：“你难道忘了，你让叫你大哥的吗？更何况你我之间，何必谈这些虚的。”

“是……是吗……”姬子梦忽然想起了，这下就有点尴尬了。

“殿下，你怎么样了？难道是陛下打你了？你快坐下，我给你看看，万万不可伤了筋骨啊。”

姬子梦关切地看着小朱同学的腿。

朱厚照依旧狠狠瞪着姬子梦，像是这样盯着，才能发泄出他内心的愤怒。

良久，他的脸色竟缓和了下来，道：“噢，是啊！本宫竟然被父皇打了，可见他是有多生气啊，有些疼，快，找个地方本宫坐着，你这里有药没有。”

姬子梦心知朱厚照算是消气了，舒了口气，才道：“臣给殿下包扎一下就好了，那该死的刘瑾，若不是他在辽东胡折腾，怎么会令陛下下这么狠的手。”

姬子梦取了药来，给朱厚照包扎一番，方才吁了口气。

朱厚照气咻咻地道：“刘瑾回来，就将他的腿打断！”

次日一早，朱厚照就龙精虎猛的来邀姬子梦了。

小孩子筋骨好，一夜之后，伤便好了，主要还是因为弘治皇帝不至丧心病狂，没有真正伤筋动骨，更何况朱厚照还是他唯一的儿子。

西山耕作，朱厚照依旧是兴致勃勃的。

姬子梦则是极不情愿的牵出马，和朱厚照一道来了西山。

宫里居然早早就来人了，是个面无表情的老宦官，此等老宦官大抵也活不了几年了，因而格外的严厉，朱厚照和姬子梦去哪儿，他都跟着。

姬子梦决定找点轻松的事，他用几个竹子搭了一个秧苗棚，而后进行育苗。

“这是什么？”朱厚照好奇地看着姬子梦在撒稻种，他觉得还是很新奇，目光闪闪：“怎么那些稻子不一样？”

“不一样吗？”朱厚照想将那稻子塞进嘴里尝尝看，姬子梦眼疾手快的拦住他，口里边道：“这是新品种，此物珍贵，请殿下口下留情，何况，这东西，其实和其他水稻想比也只是看着精神罢了。”“

噢。”朱厚照才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稻子来，他也学着姬子梦的样子，捡出发芽的稻子，用抛洒的方式，撒下稻种。

朱厚照百无聊赖，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一屁股坐在暖棚的泥地上，道：“姬大哥，你说，这些年来，辽东处处处在守势，自文皇帝之后，这么多年来，都是鞑靼人和瓦剌人对我大明进攻，而我大明永远处在处处挨打的位置，这是为什么？”

姬子梦一面熟稔地寻找出发芽的稻子，一面道：“很简单，因为打不起。鞑靼人游牧为生，他们每一个人，自小就是战士，他们行军，也不需粮草，战马到了哪里，哪里就是他们的牧场，因而，他们打家劫舍，是不需本钱的。可大明不同，大明要操练一个步弓手，所费钱粮几何，大明若是要发动三万人作战，就需连绵的粮队，自京师将无数的粮草，延绵数百里的送到前方的将士们手里。”

姬子梦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鞑靼人抢咱们一次，得到的财富和粮食，可能是他们一年辛苦所得的还要多，所以劫掠对他们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可我大明呢，我大明发动一次征战，所费的钱粮数之不尽，我大明的每一个青壮，都是宝贵的人力，少了一个劳动力，意味着他不但没有产出，你还得拿钱粮养活他们。可就算打赢了又如何，文皇帝横扫大漠，将大漠的蒙古人打的丢盔弃甲，可收益是什么呢？”

“可我看他们，都不会打仗！”

朱厚照呵呵笑了：“姬大哥，你懂什么啊？”

姬子梦哼一声：“你懂什么是战争吗？你知道为什么要打仗吗？”

“若是他们都懂得战争的本质，那何必我大明一百多年来，战争不断呢？”

“不懂战争，只会一味的带兵打仗，终究不过是将才罢了，依我看，天下没有一个真正能懂什么战争的人！”

小朱同学顿时来了精神，连忙问道：“那什么是战争呢？”

姬子梦微微笑道：“战争并不像兵书中写的那样乐观，它并非一定能够分出胜负，而且很少出现大胜、全胜的情况，更多时候是惨胜甚至是平局。无数历史事实证明如下三点：首先，战争不是一个孤立事件，在战争的背后还有政治目的和经济利益，一场战争会关联到各个方面。当年隋炀帝北征高句丽时，举国漕运都要被调动起来，征税百端，猾吏侵渔，人不堪命，海内骚然；其次，战争并非一场简单的决斗，战争经常会打打停停，有时甚至陷入相持阶段，敌对行为持续数十年。而且打到最后可能会两败俱伤，因而进行媾和，不一定会分出输赢。例如后唐庄宗李存勖继位，几乎年年都向后梁用兵，一直打了十年才分出胜负；又如北宋与辽国交兵，并未分出胜负，却结成了澶渊之盟；最后，要是国家把所有力量全部投入战争，这并非易事，在大多数情况下，在全部抵抗力中，不能立即使用的资源所占的比例，比人们想象中的要大得多。例如西晋攻入建业时，吴国尚有二十三万大军未使用，金兵虏走二帝时，北宋的勤王兵甚至未来得及驰援。

因此，现实中的战争并没有理论上那么极端，敌对双方也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具体的国家和政府；战争也不再是理想化的概念，而是特殊的行动过程。交战双方并非要最大限度的使用暴力，他们可以根据对方的特点、力量编排、状况以及总的处境，按照盖然性来预估对方的行动，从而制订自己的战略计划。

战争是政治的一种表现。当我们无法通过政治获得自己需要的时候，这个时候，就往往会爆发战争，譬如鞑靼人，如果他们自己生产的牛羊完全够他们自己发展了，那我们与他们之间，往往就会和平，可一旦他们活不下去了，或者说遭了灾，族里有了危机，那这个时候，他们就会选择与我们爆发一场战争，通过战争，以此来收获接下来渡过难关所需的物资。

战争的目的是使敌方屈从于我方的意志吗？显然，这个定义是片面，这是侵略者所给出的定义。对于抵抗侵略的战争来说，目的反而变成了避免我们屈从于敌方的意志，只要能把敌人拒之国门之外，目的就达到了，并不一定要使敌方屈服于我。

国与国之间的政治交往并不在战争爆发后中断，相反，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继续。人们经常争论应该是政治观点从属于军事观点，还是政治观点主导军事观点？然而，除非战争已经失控，变成纯粹由敌对感情支配的斗争，否则政治活动总是会主导着战争的走向。战争的本质，真正说来只是政治本身的一种表现，我师曰：“政治是头脑，战争是工具”。政治目的决定着投入战争力量，决定宣战与媾和的时机。不是说非得打垮敌人才算胜利，有时候只要政治目的达到了，即使战斗没有分出胜负，照样算是胜利。例如齐桓公和楚成王的军队在召陵对峙，虽然未能交战，但是当楚王答应进贡于周王室时，齐国的政治目的就已经达到，获得了实质性胜利。

真正决定战争规模与方向的，并不是军事当局，而是一个国家的综合国力。只有战争行为跟政治意图保持一致时，才能制订出正确的战略与战术。

战争并不是非理性的。许多人把政治视为权谋、阴谋、狡诈，而把战争视为诡道，认为战争的权谋是更高的阶段，因而误以为战争支配着政治。其实，战争只是一种政策行为，是基于政治智慧而制定的政策。大部分战争都不是贸然发动的，在战争之前，双方必然都经过精心策划，考量各种后果，才做出决策。因此，战争并非单纯的激情或冲动，相反，战争里存在着理性的因素。

这样，我们就接触了战争的矛盾性：战争有暴烈性，即仇恨感和仇忾心，被视为一种盲目的自然冲动；但是，同时战争作为政治工具的从属，又是理性行为，激情与理智在其中纠缠。偶然性与盖然性也在里面此消彼长。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朱厚照嘭得一下，被姬子梦打开一道大门，这道门后，是他多年来未曾真正领悟过的、听说过的。

这是一个全所未的学问。

朱厚照呆了。

他久久矗立在那里，消化着姬子梦刚刚带领看见的战争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