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路 第一章 被恶魔附体的人

大荒历130年，万火城鉴礼司。

“就是他?”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女瞥了一眼跪在门口的身影，放下手中的羊皮卷，随后看向站在那人身前的管家。

管家看上去五十左右，着一身深灰色长衫，留着些许山羊胡，他闻言后微微欠身，正欲回话，却发现自家小姐已起身朝那人慢慢走去，便也就跟在她身后，不再出声。

那人穿着一身补丁的粗布衣服，头发也因太久没洗而结成块状，只是一直低着头，看不见样貌。

似乎是闻到了一些异味，少女掩住口鼻，欲往后退开，脚停在了半空却又往前迈出。

她扶起那人，面带微笑地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方才被管家领进门之后一直低头跪着，先前也只能看见这位贵族小姐那镶着金色纹路的黑色裙摆，直到对方扶他起身时他才抬头看了一眼。

黑色的轻纱手套延伸到肘部，袖子也从肘部分开悬落半空，平口大领的连衣裙将少女精致的锁骨展露无遗。再往上看，朱红的嘴唇，挺翘的鼻梁，还有那双碧绿的眸子，似乎不带有半点感情。

“回小姐的话，小的名叫商陆。”商陆只是与少女对视了一眼便感觉如坠冰窖，旋即自觉失态，连忙答话。

“你知道如何去极南之地？”少女眼含笑意。

“小的认识一个人，他知道怎么去。”

少女闻言回头略带嗔意地看向管家，“苏木?”

管家苏木连忙躬身，不敢答话。

少女旋即看向商陆，脸上又变回了那和蔼的表情，“那人住在哪里？”

商陆眼珠子转了转，回道:“小的是认识这个人，不过他的住处嘛……却没人知道，但是小的可以帮您找到他，只是……这个……”说着，商陆笑着伸出脏手往少女面前摊了摊。

少女不是很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狐疑的看向苏木，苏木见状连忙掏出一块金币丢给商陆，“明天我们要见到人。”

直到商陆离开后，苏木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小姐，城主……真能治好?”

少女没有答话，只是径直走到桌边，将刚才的羊皮卷递给苏木，“这是我找到的一些信息，我现在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下毒毒害城主的人便是城主的大公子岐。”

苏木将羊皮卷摊开，大致扫了一遍，眼中却是闪动着一丝精光。

将羊皮卷递还给少女后，苏木侧头向门外看了看，问:“要不要属下跟着那人？”

“不用了，有人跟着呢。”

“但是……”

“还有别的事要你去做。”少女从桌子抽屉取出一个鸡蛋大小的金属球交给了苏木，“你去帮我监视着岐，一有风吹草动你就马上用灵犀珠向我汇报。”

从这大宅子偏门出来时，商陆侧头看着正门上方鎏金的“鉴礼”二字，心中不免多了一些疑问，愣了一下神，他摇摇头，往家的方向走去。

寒风袭来，商陆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这才想起自己穿的脏破衣服，便寻了间澡堂，进门后不等掌柜的轰赶，直接一枚金币朝他丢去，掌柜的躲闪不及，直接砸在了脸上，待他看清，刚升起的怒火立马化为欣喜，又不等掌柜的相迎，商陆开口道：“给我寻件干净衣裳，再来一间单间。”掌柜的闻言立马躬身带路，领着商陆去了一间单人澡堂。

事先被安排跟踪商陆的人在澡堂外潜伏许久也不见人出来，知道人已经跟丢，马上赶回鉴礼司，将事情报告给了他的主人。

洗得一身清爽的商陆换上了澡堂掌柜的给他的一套紫色长衫，嘴角带着丝玩味的笑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少顷，他来到了一处农户门前，轻轻敲了敲房门，“是我。”

“进来后把门关好。”里面传出一阵很沉闷的声音，似乎说话时捂住了口鼻。

随着商陆将门关好，屋子里顿时一片黑暗，过了许久才适应过来，他看了看用黑布封的严严实实的窗户，轻叹了一口气，却还是被屋子内的男人听到了。他似乎坐在角落处，看不到身影，只听得他“哈哈”笑了两声，“没事，我早就习惯了。”说完又继续问到：“见到那人了？”

商陆索性长叹一声，自己找来凳子往桌前一坐，“见到了，是个大美人,只是看她的穿着打扮，似乎是圣光城那边的。”

“圣光城？”男子停顿了一下，“说说细节？”

于是商陆便将今天去鉴礼司的全部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男子默默的听着，待到商陆说完，男子才缓缓开口，“这单我不接，你可以去回话了。”

商陆听完疑惑道：“这是为何啊决明哥？”

角落处传来男子起身的声音，那被商陆称作“决明哥”的男子走到窗户前面，反问道：“你知道那女人是谁吗？”

微弱的光透过黑布洒在决明那被布条层层包裹的脸上，在他的眼睛里映出了一道白光。

……

“愿圣光与你同在。”一名穿着洁白长袍的老者伸出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右手，轻轻抚在婴儿的头顶，这让婴儿的父母激动不已，伏在地上连连致谢时还不忘吩咐不到七岁的决明一同拜谢，懵懂的决明只得照做，只是俯下身子后，他又偏着头悄悄看了这位老者一眼，老者则是给他回以一个和蔼的笑容。

而再次见到这个笑容是在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不同的是在这张笑脸的正下方，倒着决明父亲的尸体，母亲则躲在卧室门缝后面，抱着决明和妹妹，压抑地流着眼泪。

老者嘴里似乎说着什么，决明的母亲听到后来到窗边，认真地对决明吩咐到：“你带着妹妹从窗户离开，不要出声，不要回头，跑得越远越好。”

决明听后悄悄爬出了窗，接过母亲怀中的妹妹便朝着远处的树林跑去。

一直跑到对面山上，决明才回头看向家的方向，可映入眼帘的却是带着些许暗红的火光，就如同决明现在的眸子一般，忽明忽暗。

见决明回过神来，商陆收回在他眼前摇晃的手，“那女人是谁啊？”

决明没有回答，而是又问了商陆一个问题，“你还记得我们相遇是什么时候吗？”

商陆挠了挠头，“太久了，好多年了，不记得了。”

“是大荒历113年的冬天。”决明不加思索便说出了具体时间，然后继续问到，“你知道那年还发生过什么事吗？”

商陆仍然一脸懵逼，看到决明的眼神里透露出的嘲笑，直接一拳擂出打在决明胸口，“笑啥笑啊你，快说。”

“那年万火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城主夫人难产，生下一女后就死了，而那女婴则被当时的神官说成是祸星临世，以后必危及万火城，所以也被城主丢弃荒野。”

“然后呢？”

“然后一件有意思的事就发生了，一个月后，圣光城传来消息，圣婴降临，整个圣光城狂欢了三天三夜，你不觉得这两件事有些巧合吗？”

商陆识字不多，但人却异常聪明，稍加思索他便有所感悟，“你是说那女人就是城主的女儿？然后还是当年的圣婴？那她现在回来是……难道说，城主的病是因为她？”

决明转身来到桌边，“这些事我不关心，我只知道，这个女人的出现，一定不简单，所以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商陆“噢”了一声，却又马上问到：“难道你就不好奇吗？或许我们这次可以探一探圣光城那边。”

决明听后眼神飘忽不定，“不了，我说过了，我不关心这些事，我现在就只关心我妹妹过得好不好了。”决明似乎一下来了精神，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拍了拍一旁的长凳，“你上次去电气城见到她了吗？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

鉴礼司坐落在万火城靠中心的位置，主要的职责便是万火城的祭祀、礼教和外交，设有否泰楼、膳礼房、问学阁和四译馆，而这四译馆便是专门用来接待其他城邦使臣的机构。苏木出了四译馆之后，由后门出，朝着万火城城主大公子岐的府邸走去。

少时，公子府已出现在街道的尽头，而这苏木却是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行去。

卫城司，顾名思义，这是专职护卫万火城安危，抵御外敌的部门，其中能人遍布，更设有内查府与外谍门这种专门执行特殊任务的存在，加上卫城司有保护城主的职责，所以在万火城内虽然地位不高，但实权却很大，别说平民了，一般情况下连贵族都不愿去招惹，但在今天，这苏木却是直奔卫城司而来。

离卫城司大门尚有百步之时苗峰就被卫兵给拦了下来，却只见苗峰从怀中掏出一块极是小巧的令牌，卫兵见到后马上便给放行。就这样，苏木一路畅行，来到了卫城司的最深处。

卫城司到处都是卫兵，或是演练，或是巡逻，但此处却是寂静无声，苏木一边四处张望着，一边朝前赶路，只是突然间他却觉得身体似有千钧，仿佛头上压着一座大山，将他的两只脚都深深地压进土中。苏木知道此处定有高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掏出令牌举向天空。

一瞬间，身体的压力骤然消失，如果不是苏木脚下踩出的那两个深坑，刚才的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

不久，苏木来到一片树林，林子不大，一眼便能望到头，这树林之中有一茅庐，茅庐周围围着栅栏，隐约间还能听到鸡叫声。

苏木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躬着身子，“罪臣苏木拜见司主。”说罢，苏木就这样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一动不动。没过多久，自栅栏内便走出一人，这人一头花白的头发，胡子也是花白，穿着一身青灰色长袍。

距苏木尚远，他便已伸出双手作接待状，“哎呀苏木老弟，你可算是回来了。”

苏木闻言一看，也是略显吃惊，“陆英师兄？”

陆英握住苏木双手，心中极是欢喜，“来来来，我们去里面接着说。”

苏木心中满是疑问，随着陆英来到茅庐之内，里面放着一张茶几，而茶几旁却端坐着一名紫衫男子，男子样貌俊美，正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而男子身后还站着一名护卫，护卫的眼神却没有那么友善。

陆英见状，连忙扶额，“忘了介绍，这位便是城主的大公子岐，现如今也是我的首徒，你叫一声师侄也是无妨。”

苏木闻言赶紧跪拜，岐“嗯”了一声，看向陆英，待陆英说出苏木身份时，岐略显吃惊，“这位便是妙手回春苏先生？快快起身。”

苏木心中却是万千思绪，起身入座后便与陆英聊些往事，只是言语间多了些谨慎。

没过多久，岐起身对着二人行了一礼，说是府内有事便带着护卫离开了。待岐离席，陆英才询问苏木,公子岐已走，苏木老弟有事便说。

苏木便将此行的目的说与陆英。

十九年前，苏木突然消失于万火城，是为了保护当年城主丢弃的女儿，而他却发现了当年的神官暗中与圣光城有所勾结，便独自前往圣光城，并想办法成为了城主女儿的管家。而上个月，他回到万火城后却听说了城主重病的消息，再加上羊皮卷上的内容，让他怀疑到了岐的身上，这才来到卫城司，想找司主问一下情况，谁料世事变迁，现如今竟是自家师兄当上了这卫城司司主，更让苏木没有想到的是公子岐也在此处。

陆英听完半天没有说话，只是双眼死死盯着苏木，看得苏木心中有些发毛，苏木不得不又问了一句,城主真是中毒？是何人所为？

“城主所中之毒名为‘火珏’。”

“可是这毒只有你我二人……”苏木说到此处一下哑口，怔怔地看着陆英。

陆英“哈哈”大笑，“你完全放心，我没有说是你。”见苏木双目更是圆鼓，连忙解释，“更不可能是我。”

苏木这才放下心来，却又马上问到：“方才我听你说这公子岐是你首徒，难道是……”

陆英摇了摇头，“不会，虽说当时第一个发现城主中毒的就是岐，但治好城主的也是他，他何必大费周章？”

“城主没事了？”

“当然，当晚就恢复了，而且还让人发布了自己病重的消息。”

岐自卫城司出来后便朝自己府邸行去，他神色似乎有些焦急，问了护卫一句，“我那妹妹有何动作？”

护卫道：“茯苓小姐似乎在寻找能去极南之地的人，应该是去寻药。”

“极南之地？”

“有传闻极南之地有一种神草，能解世间万毒，能治世间百病。”

“这我便有些想不通了，她下了毒为何还要去找解药呢？”岐百思不得其解，又问护卫：“极南之地不是无人到过吗？她找谁带路？”

护卫摇了摇头，“不过我听说在农牧司有一人似乎去过极南之地，应该也是传言。”

“你说说看，怎么个传言？”

“传言那里住着一个被恶魔附体的人，能与大地对话，曾经向大地询问过怎样去极南之地。”

岐闻言后思索一番，“哈哈”一笑，“我觉得这人被恶魔附体是假，能与大地‘对话’是真。”

经岐这么一提醒，护卫恍然大白，“公子是说这人觉醒了神性？那……要不要招揽过来？”

“不急不急，我那多年不见的妹子不是找他有事吗，先找个机会观察观察。”

商陆正将决明的妹妹最近的情况说与决明听，决明也是听得津津有味，突然间，决明神色肃穆，他示意商陆安静，自己则是看向了屋内的某一个方向，眼中却是一片雪白，并且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有人来了，你被跟踪了。”

商陆“啊”了一声，“我应该已经甩开跟踪我的那个人了，还有谁会跟踪我？”

决明知道商陆不会骗自己，但能瞒住商陆而进行跟踪的人也确实不多，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