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未了发如雪 第七章 礼乐的背后……

周人最重礼乐。以周公旦所制礼制，周天子每年必须要率领诸侯以及王室卿大夫公侯，进行四次大的祭祀活动。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各有一次大祭除外，还要在太庙祭祀宗祖。

但是，随着周室衰微，对于这种费事费钱的祭祀，已经没有了成周兴盛时的景象。不过，这一次冬祭，由于周天子早在月前就发出，在冬祭之时，天子还要加祭祖宗，然后在太庙向天下确立王储。所以，许多本不打算来王城参加大典的诸侯，也改变主意，要来王城，一是要来看看新继任的王储，是一个怎样的人。再是想一睹玉璜的真面目。

所以，今年的冬祭大典，就显得特别隆重热闹。就连南方的楚国，都派了使臣，前来观礼。

还在大典的前五日，周天子就要按照礼制，首先，不能与众嫔妃或者其他女人同房。其次，天子与王后，每日都要分别进行沐浴，净身方能入太庙，祭鬼神。还有其他一些琐碎细节，上至天子王后王储，下至参加大典的诸侯公伯都要一一遵行。否则，就是不敬祖宗，不敬神鬼。惹了神鬼以及祖先的在天之灵，那可是会有大灾祸的。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这是一点也马虎不得的。

终于，冬祭大典如期举行了。那一日，整个王城，上至王公诸侯，下到平民百姓，都沉浸在一场盛大的节日气氛之中。

北郊，天坛，太庙，钟鼓齐鸣，礼乐声声。

周天子以年过花甲之躯，终于坚持主持完了这次大典。王后，王储，在天下臣民的注目中，各自华冠盛装，登上自己巅峰。

人们拭目以待的玉璜，也被高高供奉于太庙之上。当人们虽然还只是远远的看见了玉璜，但是，大家的心里，已经很满足了。神物，自然是只能远观，而不可以近玩嘛。

当然，在这次三天时间的冬祭大典中，除了玉璜之外，人们议论最多的就是新王后如何年轻，如何的妖艳，如何的迷人，如何的勾魂！其次就是年轻的王储，如何与曾经的大王子蒙不一样……

更有甚者，私底下竟然说，如此年轻妖艳勾人魂魄的小王后，哪里会安分守己的忠于一个老头子，倒是那个同样年轻，同样有些妖冶，长了一副好脸孔的王储——这名义上一对母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自古王宫多污秽。这样的事，是一定会发生的——天下好事者，每每都喜对此一类事件，捕风捉影，津津乐道。

大典如期结束，一切都恢复如初。

光阴荏苒，岁月如故。不觉已是六年时间。

周天子比六年前更老了，头发已经雪白，老眼开始昏花……最让他感慨异常的是，每每在王后面前不禁感叹：“哎！寡人是大不如前了……”

王后却是每每回一莞尔一笑：“我王还是当年的生龙活虎呢！咯咯……”

有谁知道，老天王心里苦着呢！以前是天天总盼着与王后腻在一起，现在是天天都害怕和王后在一起，甚至每天退朝回后宫，都躲着她走……

一年一度的春祭大典就要到了。今年的春祭要比往年的场面更盛大更隆重。

因为六年一期的万国来朝，拜谒天子的盛会也在春祭之后，如期举行。

对于作为宗主国的大周天子，不仅要在春祭中率领各诸侯公伯，各边远附属小国，祭天，祭祖，还要接受所有来朝使节的朝拜，进贡……天子作为天下之主，也要在王宫举行盛大的宴会，大宴天下。宴会之上，各国还要派出代表，进行各种表演，比如剑舞、歌舞、诗舞……最后，还要在各使节回归时，对各附属国、诸侯国、以及所谓的公侯伯子男进行封赏。

所以，这次春祭大典要比六年前的冬祭大典更加的盛大，更加的隆重，也更加的繁忙。周天子因为年事已高，精力不支，所以就把这次的盛会，从开始的准备，到举行时的主持，等等各项礼仪，都交于年轻的王储来主管。这也是王储开始理政，开始治理天下最重要的一次历练。从此之后，王储便会逐渐的走上政治前台。

当然，这一切的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有一个严格的礼仪规范。周王的治理天下，就是用礼乐之制来约束、教化天下……

周天子对于他这个二儿子，已经做了六年的王储，还是满意的，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个老二，在体貌上，不具备他姬姓一族天子血脉的特有特征，这令周天子有时很是不快甚至疑惑。

却说宴会之上，天子冠冕堂皇端坐于上首中央，王后华服异彩居于天王之右，王储却坐于天王左侧稍下首。

万国来使，依次拜谒天子王后王储。然后是周王室大摆宴席，为万国使节接风。酒至半酣，宴会上的气氛逐渐的放开活跃起来。

楚国的使臣或者是有意或者是因为醉意驱使，忽然对着周天子说：

“王，天下纷纷传言，周天子有一亲身携带的玉璜，煞是神奇异常，不知可否趁着今日宴会之乐，拿将出来，供我们这些使臣们一观，也可以彰显大周之威。”

此言一出，忽然，诺大的宫殿内，本来还喧嚣不止的场面，一下子鸦雀无声，安静下来。

“楚使无礼！玉璜乃我大周天子私家之物，岂可随便的大白于天下？”召公忽然起身，怒斥楚使道。

“闻说周人向以礼治邦，以礼待远客，国公此言，是周人的待客之道吗？”楚使反驳道。

“礼之实，亲亲尊尊。上对下以亲，下对上以尊。楚国，不过是个子爵之国，竟然对我天子，如此气势凌尊。”周公站出班列，怒目相向。

“呵呵！”楚使冷笑一声，慢慢喝下一樽酒，冷笑着说道：“我大楚国，东到吴越，北过汉水，南服百越交趾，西控巴蜀，疆域何止千里计？我君上德化四海，威名远扬，天子不以我楚为大，以区区子爵封我君上，是辱我大楚。”

“呵呵！”楚使继续冷笑一声，说道：“不日，我大楚君上，就会昭告天下，自立为王，不用天子加封——因为，我楚君自此与天子同列……”此言一出，宴会顿时冷却下来，众人纷纷交头接耳，都在看着周天子的反应。

“如此目无纲纪以下犯上之臣节，臣等要求我王，立即驱出宴会——”

“呵呵，楚君果有如此之想之行，就不怕我等诸侯联合，南下伐楚吗？难道忘了当年齐桓、晋文两公兵临汉水，楚君北上请罪之事吗？”鲁国使者气愤填膺的呵斥楚使。

其实，在座的所有人，包括周天子在内，都心里明白，如今之楚国，国势甚强，而如今的北方诸侯，除了北方之强晋还可与楚国抗衡，其余诸国，早已不复当年。

“呵呵！楚使勿怒，诸位卿家勿怒，楚使只不过醉了而已，寡人今日就满足在座诸位臣节所请——”

周天子似乎也有醉意，竟然众目睽睽之下，要出视历代天子的秘不示人之物。大家一时也不知这位已经做了近乎五十多年的天子，心里是如何想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天子醉了。

“来呀——”周天子从怀里取出那枚令所有人都想一睹为快的玉璜，对着身边一个侍卫说道：

“去，拿着这个劳什子，让在坐诸位使节过目过目——”

侍卫恭敬的捧着玉璜，在宴会上传视一周。

“呵呵——”还是楚使一声冷笑，带着醉意，断断续续说道：“我以为是一个何等的神物！原来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哈哈，来，诸位，我们继续喝——”

楚使如此一闹，宴会顿时又热闹起来，甚至比刚才更加热烈活泼。许多使节已经原形毕露，竟然撸起袖子，相互猜起酒拳来。这种酒令，也叫作酒拳，完全就是平民百姓乡里之间，活跃酒场气氛时玩的一种游戏，所以粗俗不堪之语时时频出，这实在是对诸侯王公间所遵行的周礼雅乐，是一种挑战很讽刺。

但是，宴会确实比刚才更加热闹吵闹了。也许，在座的诸人看见了那枚玉璜“不过如此”之后，众人心里对于天子最后的那一道神秘之感，完全消失。神秘之感消失，随之也就失去了那份理应有之的尊重。因为，许多年来，维持周天子之尊严的就只剩下了那份神秘之感。至于，天子之威，早已随着大周的政令、兵势、经济的衰微而荡然无存。现在，就连玉璜所代表的那份神秘之感，也消失殆尽。所以，众使臣忽然没有了以往的那种威压，顿觉轻快异常，所以，一个个便放开胆子，醉态毕露。

就在宴会到了最高潮最热闹的时候，周天子忽然环顾左右，这才发现，王后和王储不见了。他们就坐在他身边，但是，他竟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离开宴会的——

周天子缓缓站起身，看了看下面热闹得有些失控的场面，只是摇了摇头，无声的笑了笑，转身走出宴会厅。

“他们去哪里了？”

刚走出吵杂宴会厅，周天王便询问身边一个侍卫。

“王后和王子——这个……”

侍卫吞吞吐吐的回禀道：“奴才，奴才——”

“你就说，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周天子冷声问道。

“奴才知道。”

“马上带寡人去——”

侍卫稍微愣了愣，便一声不吭的走在前面，引领着周天子宫殿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