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法自然 第一章 缘起兵祸

残阳，如血。在层层乌云的缝隙里，终于有一些阳光透射出来，染红了远处树林上一小片天空。

风不大，但是透骨地冷，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满身满脸都是血迹，在寒风中裹紧了身上的所有衣物，蜷缩在土墙与房屋的那个夹角里，瑟瑟发抖。透过墙头上摇曳不止的茅草，他的目光虚虚地落在了远处昏暗的树林上。而在他身前的院落里，则是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俱是武夫打扮，脖子上的伤口血迹还很新鲜，看起来都是刚死去不久。

“走吧！”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男孩被这声音惊醒，回过神来，仰头看向了旁边老树枝条上立着的男人。这颗老树的树叶早已掉光，伸出去的这个树枝也只有手臂粗细，但奇怪的是居然也承受住了那个男人的重量，并没有丝毫的下坠弯曲，反而像毫不受力一般在风中肆意摇摆着，而那男子，也不断地随着枝条摆动，上下左右摆动着，似在随风轻舞却又稳若泰山，仿佛立在那枝条上的不是一个人，而只是树枝的又一个分杈，颇显出几分诡异。

“去哪里？”男孩问到。

“你可还有什么亲人在吗？”

“我不知道。”说完这句话，男孩的眼中又止不住地流出眼泪。年轻男子顿了一下，不再说话，一个轻跃站到了男孩面前，沉默一阵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相逢即是缘分，你愿意跟我走吗？”

去哪里？”

“去相山，山下有济孤院，你可以住在那里。”

“济孤院是什么地方？”

“哦，这几年战乱，像你这样的孤儿……呃，你这样的孩童很多，山里住不下也照应不过来，所以就在山下办了一个学堂，那里你可以找到很多小伙伴，也不用发愁吃住。

”“我去。”男孩抬起泪眼，咬了下嘴唇说。

“好吧，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余亮。”

“好，我是相山派的玄华，你以后就喊我玄道长好了。”

“嗯，玄道长。”

“那我们走吧。”那个叫余亮的男孩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土院角落里一处新修的坟头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起身，跟着道长朝院外走去，在他的背影后，一块木板插在坟前，上面用鲜血潦草地写着--先父余宇知、先母余曾氏之墓。

“我道法低浅，还不能带着你施法赶路，恰好刚才那些蛮兵留下了几匹马，我们骑马走，你会骑马嘛？”

“会。”

“那好。”说话间，玄华几个闪动间到了百步远处，把正在空地上吃草的几匹战马驱赶过来。余亮看了一看，走到了一匹健壮的枣红马前，熟练地踏蹬上马，静静地看向玄华。“我们朝东走。”玄华轻声说了一句，轻轻一个纵身落到了一匹黑色战马上。于是这两人便沿着一条小道，一路背着夕阳前行，刚待他们离去，土院上空便传来了阵阵乌鸦“嘎嘎”的叫声，平添了几分凄惨、几分荒凉。

时年大晋元武十四年，初冬。四年前，镇守北疆的幽月节度使吴信起兵造反，朝廷多次派兵镇压，却屡次战败，终于在这年秋天时，被叛军渡过了清河，破了京城。

原本祥和繁华的中原，陷入了无尽的战火和苦痛当中。无数黎民百姓，携家带口，背井离乡，一路向南。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就是凶恶的叛军，尾追着难民烧杀抢掠，不断制造和蔓延着苦难。好原来这吴信早有谋叛之心，借口防边每年向朝廷索要大笔军饷。但实际上北方的那几个蛮族，早在十余年前就已被他一一收服。这些年来犯边不过是刻意地做做样子，藉以养军屯兵，一待时机成熟就迫不及待起兵造反。而朝廷武备向来是重边轻内，何况内地这些官兵承平日久、不习战阵，如何抵挡得住如狼似虎的边军和蛮族？只能是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这余亮的父亲本是清河之北涿州的一个县学学官，两年前涿州陷落后就避乱到京城，在国子监谋了一个闲职。叛军围困京城之前，全家因为出城来济州省亲而幸免，但济州紧邻京城，随即也被叛军所破，他们全家虽然侥幸脱难，却又在逃亡路上碰上一伙叛军，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余父被叛军所杀，余母不愿被叛军侮辱，撞墙自尽。就在余亮即将遭遇毒手之际，相山派弟子玄华恰巧路过，于是用法术将那伙叛军震昏在当场，救下了他。

只是玄华并没有斩杀那几个叛军，而是扔了一把叛军的大刀给了余亮，让他去动手。但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哪里懂得杀人，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拿起大刀。尴尬的玄华只好又从叛军身上搜出一把平常吃肉用的尖刀，教着余亮朝着喉咙刺下，才得以一一手刃杀父杀母的仇敌。

于是这二人二马便朝着东边一路前行，两人无话，玄华便想说些什么开导这刚失去双亲的孩童，却不知从何说起。正尴尬间，眼见得天色是越来越暗了，这时候传来几声鸟叫，一只麻雀飞了过来，玄华一抬右手臂，那只小麻雀就落在了玄华的小臂上。余亮不禁转头看过去，看到那麻雀儿正在叽叽喳喳地叫着，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玄道长竟然也用嘴发出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这一人一鸟轮番这么叫着，竟仿佛在对话一般，看到这一幕余亮不禁傻了。

很快，玄道长好像和这鸟儿聊完了，便用左手在怀中摸了一番，拿出一颗黄豆大小的绿色石头喂那鸟儿。喂完鸟，玄道长注意到旁边还在张着嘴、瞪着眼的余亮，不禁轻笑了了一声：“呵呵，这不是普通的麻雀，它叫蓝眉灵雀，你看，它眼睛上方有一细缕蓝色的羽毛，像是蓝色的眉毛。”

余亮定睛一看，刚才因为天色昏暗没注意到，那鸟儿眼睛上方确实有些蓝色羽毛，比其它羽毛也稍长一些，确实像是长着蓝色的眉毛。“玄道长您能和鸟说话，真厉害啊！”

“哈哈，我们修道之人，上通天文地理，下晓飞虫走兽，和这种小鸟儿对话再简单不过了。”

“那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哦，这蓝眉灵雀是一种通灵的异兽，但也没有大的神通，只是感觉特别敏锐，所以我们一般都用它来探查情况。刚才要不是它，我不会知道你们刚才遭遇了危险，可惜还是晚到了一步……”

玄华看到余亮眼光暗淡下去，自知失言，忙说：“咳，刚才这只灵雀说过了前面那片树林不远处，就有一座荒废的房子，我们今晚可以在那里休息。附近虽然还有几个村子，但都已经被叛军烧毁了。”看到余亮还是低下头不说话了，玄华不禁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可时机已过，他也不知道再去说些什么好，便伸手从身后摸出一个小袋子，将蓝眉灵雀放入袋中。于是这两人有一路默默前行，将将赶在天色全黑下来时到了休息的地方。

房子不大，只有三间，土墙茅草顶，也没有院落，之前房前屋后随意地长着几颗树。门是虚掩着的，屋子里黑黑地、静静地。这两人于是下了马，拴住了，随后便向门走去。玄华早已探查过，并没有发现什么情况，便在前面推开了门，抬腿进屋。

他是修道之人，视力是凡人远远比不上的。虽然屋子里一片黑暗，但他很快就看出这是间土地庙，三间房是通着的，并没有墙壁相隔，中间一间靠后墙的基座上立着一尊土胎彩绘的土地像，像前放着一长条案，放着香烛之类，案前有一个不大的方桌，上面凌乱地放着几个空海碗，想来是放供品的，只是供品早已不知道哪里去了。向左看去，那间房里散放着一些旗仗、牌匾之类，应该是祭神时的用品。而右手边那间房子靠墙放了一张床，靠前窗还有一桌一椅，应该是庙祝干活和临时休息的地方，只是战祸连绵，庙祝早已不知到哪里逃难去了。玄华回过头来，手指隔空轻点神像前的蜡烛，指尖火光一闪，“噗”地一下蜡烛就点着了，玄华又用同样的方法点着了另一支蜡烛，然后从案上的香盒里随手抽出三根，点燃，举至额前，口中念念有词：“弟子玄华，行路经过贵地，借宿一晚，还望海涵。”

随后将香插在香炉中，合十行礼。随即转过身来对余天可说：“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明天再赶路。”余天可点了下头，默默地走到床边坐下，低了头也不言语。玄华见了，暗自叹了一口气，便出门去了。

来到门外，玄华径直走到那两匹马旁边，朝马鞍后的褡裢里摸索了一番，找出了干粮和水袋，打开水袋一闻，却是一股重重的酒气扑鼻冲来。玄华皱了下眉头，随即把水袋里的酒全倒在地下，然后左手拿住袋口向上，右手五指伸开也朝上，瞬间指尖便发出淡蓝的荧光，“凝水术。”玄华轻声说了一句，方圆十余丈内的空气就忽地震动了一下，都向他的右手涌来。玄华右手握拳，大拇指伸出对准袋口，一股水便随之源源不断地向袋子里流去。不多会袋子便装满了，玄华轻声说了一个“散”字，然后右手五指一张，一切又恢复了原样。玄华转身进屋把水和干粮递给余亮：“吃点东西吧。”

“那玄道长您呢？”余亮接过水和干粮，抬头问道。

“哦，我已经是地阶修士，过了辟谷期，呃……就是说我不用吃饭的。”

“啊？那您不会饿么？”

“呵呵，放心吧，不会的，只要每天修炼，就不会饿着的，而且还能长寿呢。

”“真的吗？玄道长您真厉害。”余亮不禁对眼前的这位修道之人更加佩服起来，今天下午他们一家遇险，就在叛兵准备杀他的时候，天空中突然一声惊雷，随后那些叛兵就都被震昏在地上了。随后，就看到玄道长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而且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又看到他可以腾空站在树枝上、和小麻雀说话,能够隔空点着蜡烛，不用吃饭还能长寿，心中的敬仰之情再也遏制不住：“玄道长，您是神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