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道之化身者 第五十二章 爹娘

这一整天，阿碧和爷爷都在忙碌不止，阿碧在谷外砍伐木材，抬到山洞口叮叮咚咚的装门，而爷爷则拿着扫帚在洞里外打扫，收拾东西。

到了晚上，阿碧用剩下的圆木在距洞口不远处的林子里搭了一个简易大笼子，然后和爷爷一块将狼妖挪到里面。

不过看着这简易的笼子，他却担忧地想，这女孩也太小看这狼妖了吧，若是它真想要出来，这破笼子阻碍得了它？不过幸好这狼妖看上去依旧温驯听话，想来暂时不会干这样的事，而且这笼子虽简陋，倒也宽敞，下面还有垫着厚厚一层干草，狼妖趴在上面应该很舒服。

之后一连数日，他都伏在狼妖身上呆呆地望着这世界，他看见阿碧每日老早出门，有时候带着锄头包袱，有时候则带着斧子弓箭，中午回来之时有时候背着一大捆柴，有时候提着一大筐野菜，或者提着野兔松鸡什么的。

而爷爷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山谷内，他要么背着背兜在山坡上捡野菜药草，要么在洞外架锅造饭，空闲的时候甚至还抬出一抬纺织机，吱吱呀呀地纺线。

爷孙俩在这山里的日子倒过得平静，不过细看来却远没有所谓的田园生活的浪漫诗意。因为从阿碧越来越瘦的身体便可以看出，为了寻找能果自己和爷爷之腹的食物，她已透支了太多的力气精力。以至于每天晚上回来，话都很少和爷爷说，吃完东西倒头就睡。

而在爷爷这里，大约由于食物匮乏和劳累，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每一天无论早晚，都不断的咳嗽。

终于有一天，在阿碧离谷出去的时候，背着一箩筐野菜回来的爷爷在洞口边咳嗽不止，几乎不能起身，鲜红的血沫从他口中飞溅而出，几乎沾满了他的整个胸襟，最终，那苍老的身体似乎再也禁不住这样的摧残，无力地沿着石壁滑下来。

望着这一切，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被狠狠撕扯，他以为这个老人再也站不起来了，阿碧将永远失去她最后的亲人，然而庆幸的是，在地上蜷着喘了约一柱香的时间后，老人竟又用两手撑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

之后，老人又歇了好一会，才将沾有血迹的衣服换下继续干活，烧柴，架锅，造饭，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不过动作却显然缓慢艰难许多，而且之后的每一次咳嗽，他用来按住双唇的麻布巾上也隐有血迹出现。

——爷爷的病越来越重了，他在这世上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了，可如果他死了，阿碧怎么办？

这一天阿碧回来时，老人像平常一样给她舀饭吃，不过至始至终，他却不提自己咳血之事，看着狼吞虎咽吃东西的孙女，老人的脸上依旧挂着满足而欣慰的笑容，虽然那一双浑浊的老眼里，噙着朦胧的雾水和深藏的痛苦。

“爷爷。”见爷爷神色奇怪，扒了几口饭的阿碧放下碗筷：“怎么了？你好像不开心的样子。”

“没……”爷爷咧嘴一笑：“我很好，我只是……只是喜欢看阿碧吃饭的样子——”

“可你为什么不吃呢？”阿碧眨眨眼，望着爷爷：“爷爷胃口不好么？”

爷爷摆头：“没有，我……我吃过了——”

当然，只有他知道老人并没吃任何东西。

阿碧虽有些疑惑，但还是哦了一声，道：“那就好，爷爷既然吃过了，那我吃了，不过——”她又盯着爷爷，十分郑重道：“爷爷你不要骗我哦。”然后她继续低头用食，又吃了一会儿，她又抬头问爷爷道：“对了，爷爷，你还在喝药么？”

爷爷点头：“当然在喝——”

是的，这老人之前的确每天都喝药，可今天不知为什么却并没有喝。

阿碧似乎对爷爷的答复十分满意，笑了笑之后，继续埋头吃饭。

过了一会儿，爷爷忽然站起来，柱着拐杖颤颤地朝洞内走去，片刻后，他出来在阿碧身边重新坐下。

“这个镯子，”爷爷将枯瘦而满布老茧的右手伸出来，露出掌中一枚碧如阿碧双眸的翡翠镯子：“是你娘死前留下的，你戴上吧。”他将手掌一抬。

阿碧扭头望着那莹碧透亮的玉镯，惊讶道：“这镯子不是爷爷一直收着的么？现在给阿碧做什么？”

爷爷没有回答阿碧的问题，只道：“我记得你娘说过，这镯子不是一般的镯子，它不仅贵重，而且是可以辟邪驱祸，能保佑你，但是……咳咳咳，咳咳，正因为它贵重，所以……所以我一直没交给你，怕不怀好意的人抢了。”

“——不过，”爷爷又咳了几声，继续：“现在咱们住在这深山老林，怕也遇不到什么，什么坏人了，咳咳咳……你就戴上它吧——”说着，他伸出另一只手握起孙女的手，将镯子攞上她细瘦的手腕。

“好漂亮——”阿碧低头转动手腕，望着和她眸中的碧色熠熠相映的玉镯，不禁伸手抚摸不断，看样子似乎十分喜欢。然而片刻之后，她眉目忽然一抬，拍手道：“对了爷爷！我可以把这镯子拿到集市上当掉，这样我们就有钱了，我就可以给爷爷找个好大夫，看好爷爷的病了！”

然而听了孙女这话，老人却受了惊吓一般登时将眼睛一瞪，一个劲儿摆手道：“哎呀！使不得使不得——这这这镯子可是你娘给你唯一的东西，你怎么可以将它当了？你你你这样做，不但你娘，还有你爹在天之灵都会……会不得安宁的！你，你可要好好保存这，这镯子，任何时候都，都不能丢掉，更别说去当了！”

这几句重话似乎用尽了爷爷浑身的气力，说完之后，他喘了好几口气，苍白的脸这才回过血色来，他继续道：“哎哎，……爷爷这些天身体，身体还行，不需要大夫，不需要……你千万别当掉这镯子，否则，爷爷……爷爷可不依的——”

阿碧见爷爷急得脸色都白了，忙伸手抚摸着爷爷的背，安慰道：“爷爷别急，阿碧不当就是了。”

爷爷这才转忧为喜，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碧继续望着手腕上的玉镯，似乎心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道：“爷爷，你给我讲讲我爹娘的事吧？”

爷爷抬头望着阿碧一双透亮清澈地眸，呆了一下，道：“你怎么又问这个？”

阿碧将嘴一撇，道：“那是我爹娘，我为什么不能问啊，从前我问爷爷，爷爷总不给我讲，说我年纪小不懂事，可是我现在已经这么大了，什么事都已经懂了，爷爷为什么还不给我说呢？”说着，她一双细细淡淡的眉毛拧起来，几乎成为一个小疙瘩，怨愤道：“爷爷，你就告诉我吧，你若是再不给我说，我可真的要胡思乱想了。”说着，阿碧又一把抓住爷爷的手臂，一个劲儿晃个不停。

爷爷被阿碧晃得受不住，只好点头道：“好好好，我告诉你，告诉你便是了。”

听了这话，阿碧的脸立即转恼为喜，挂上了灿烂的笑容，并将屁股下的板凳朝爷爷一挪，道：“太好了，爷爷快说，阿碧听着呢。”

爷爷皱着花白的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方才缓慢开口：“说起你爹娘——”然而刚说了半句，老人的眉眼之间便浮上了一层不知是沉醉还是痛楚之色，似乎想起的是一段不愿回忆的过往。

“其实啊——”老人想了半晌，又才重新开口，语气沉缓：“你爹到底是怎么认识你娘的，我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知道你爹第一次提起她的时候，还是被我给追问出来的——”

“追问？”阿碧头一歪，道。

“是的，”老人点了点头：“嗯，是追问，因为你爹啊，是个闷葫芦——”说到这里，老人笑了，浑浊的眼睛闪出罕见的跃动的光芒，似乎看到了他那脾气古怪的儿子：“你不知道你爹，他从小就不爱说话，只知道闷头干活，又老实巴交，所以啊，既没有多少朋友，更不会讨女孩子的喜欢，年纪老大了还没找到老婆。”

“哈哈哈哈……”听到这里，阿碧忽然开口大笑了起来：“原来我爹是这样的性子，哈哈哈……”

老人点点头：“是啊，所以啊，记得那时候，我可是没少为你爹操心啊，他足足二十五了，村里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所以啊，我，我生怕他一辈子打了光棍，那我老了岂不是连个孙儿都抱不了了？”

“可是他还是找到我娘了？”阿碧睁大眼睛，不解地问道。

“是啊，”老人道：“所以这个事我很奇怪，你娘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说到这里，老人咳嗽了几声，继续：“当然，我到现在还是不大明白，……”老人沉吟了一会，似乎在努力地回忆，过了一会继续：“——那是十九年前的事了，记得那是一个初春时节，那一段时间，你爹的精神忽然变得特别地好，干什么似乎都有使不完的劲，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老是喜欢往村子后面的山里跑。”

“咳咳咳……其实，其实我很担心他的，因为那时候有人传言啊，后山有妖怪，而且，是专门勾引男子的女妖怪，所以呢，我生怕他被勾去了，就想拦着他，可是，一向听话的他，这回竟不听我的，他变得固执极了，那个地方好像藏着宝藏似的，什么都拦不住他。”

“最后啊——”老人又咳嗽了一会，在阿碧轻抚着背部之后，咳嗽缓解的老人继续诉说：“有一天吃饭的时候，我，我反复追问他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他才给我坦白了。”

“他告诉我，他在后山的林子里，遇到一个女子，他很喜欢她，他想娶她。”

“那就是我娘吗？”阿碧听到这里，赶紧问道。

“是。”老人用力地点头：“那就是你，你娘。”望着阿碧眼中陡然放出的熠熠光芒，老人摸着她的手笑起来，继续道：“不过啊，那时候，我是怀疑的，因为我相信，那山里有妖怪，你娘很可能就是它们，它们中的一个，于是，我很反对他跟你娘，咳咳咳咳……在后山见面，让他不要再去了。”

“不过，当然，你爹还是不听我，虽然我反复警告，他还是偷偷往后山跑，去见你娘。”

“甚至啊，有一天，他还，还将她带回了家。”

“哈哈哈哈……”听到这儿，阿碧又张口大笑起来，对爷爷道：“爷爷你一定很生气吧！”

“是啊，我很生气，”爷爷虽然做了一个生气的表情，但很快又变成一张和蔼的笑脸：“不过啊，当我见到你娘的第一眼，我就不生气了。”

“哈？”阿碧张口：“为什么？”

“因为啊——”爷爷望着阿碧，表情变得难以描摹：“因为你娘实在太美了——”说到这里，他口气变得更加低缓温和，似乎陷入很久很久以前的回忆里：“你娘实在太美了——”他反复喃喃着：“好像天上下凡的仙女，又像月亮里住的嫦娥，我活着大半辈子，都没有见到这么美的女子。”

“啊，爷爷，”阿碧用手托着下巴，却将头一歪，眼睛一瞪，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原来你也是以貌取人！”

“啊——”爷爷笑了，有些尴尬的点头：“阿碧说的对，我的确是有点，啊——以貌取人——但是，”然爷爷语气一变，道：“也——不仅仅是，因为啊，你娘不仅长得漂亮，而且性格也好，也很能干，贤惠，她一到了咱们家啊，就把咱们那破屋子啊，收拾得井井有条，而且啊，咳咳咳咳……你娘啊还会做很可口的饭菜，还会织布，哎，哎，你知道吗，你娘织的布啊，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粗麻布葛布，她就算用最粗陋的麻线织布，也能织出最细腻最柔软，而且有着很漂亮的花纹的布，咳咳咳，咳咳咳，她手艺好得不得了，周围十里八乡的姑娘媳妇们都艳羡不已，不过却都学不了，——而且她还会绣花，她绣的东西栩栩如生，就像活的，咳咳咳……比如花吧，那些花朵远远看着都能，能闻到芳香，还有鸟儿吧，一个个好像要从布里面飞起来，还有人，你看着那些人，那些人好像在眨眼睛，在笑，在说话……”

“我娘真有这么厉害吗？”阿碧听到这里，难以置信地道。

“是啊，”爷爷道：“你小时候穿的衣服可都是你娘做的，你看上面的花儿草儿，树儿鸟儿是不是像活的？”

阿碧想了一下，快速地点点头：“是的。”

“那就对了。”爷爷道。

“原来我娘这么厉害——”阿碧用手指摸着脑袋上的碧发，不可思议地喃喃。

“是，你娘太厉害了，厉害到，我都不相信你爹这个木脑壳居然能娶到，娶到你娘这么好的老婆，哎，这，这真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福气啊。”

望着欣然微笑的老人，阿碧也弯起嘴角露出最开心的笑容，目光如此甜蜜而向往，似乎能透过杳杳时光看到她的父母相亲相爱，辛劳而快乐的操持着一个简单而温暖的家。

“可是——”然而过了一会，阿碧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退却，漫上一层沉重的阴云：“他们后来死了——”

“爷爷，”她抬头，问老人道：“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死的？”

然而听到阿碧的话，爷爷脸上蔼然笑容顿时一敛，花白的眉头一皱，快速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

“你知道！”阿碧一把抓去爷爷的手腕，大声道：“我知道爷爷知道的，爷爷你就告诉我吧，我想知道我爹娘是怎么死的！”

“我没骗你，真的没骗你——”然而爷爷却始终摇着头。

“爷爷你告诉我吧，”阿碧却还是不甘心，她大声的喊着，坚持着：“我知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难道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是我娘害死我爹么——”

然而听到这里，老人的面色陡然一肃，变得严峻无比：“阿碧，你胡说什么，你从哪里听来这些浑话的？”

“我小时候——”然而阿碧刚说到这儿，爷爷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爷爷！”阿碧忽然看到从爷爷口中溅出的血点，她大惊失色，一把抱住爷爷因咳嗽震颤不已的身体，一面用袖子去擦爷爷嘴角上的鲜血：“爷爷，爷爷！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阿碧喊着喊着，哭了。

“我没事，我，我没事……”爷爷在咳嗽的间隙，努力地说着话，安慰着自己的小孙女，虽然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