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道之化身者 第五十一章 爷孙俩

“好深的伤口——”在观察狼妖伤口片刻后，阿碧心痛地呢喃：“而且还在流血，好多血——”她说着，竟一把将自己的腰带给扯了下来，伸出手要为它包扎扎伤口。

“哎，阿碧，小心！”

然而爷爷还话没说完，阿碧的双手已经张开，将缁黑腰带环在狼妖的腰腹之间，然后小心地移动，让腰带刚刚好覆盖住狼妖前胸后腰的伤口，最后，将其在侧腰处扎了起来。

“这个虽然很简陋，”扎好之后，她一边再次整理挪动，一边自顾自道：“但是应该可以止一止血吧，而且它也应该不会太痛苦——”

正在此时，狼妖喉咙里忽然发出了一声极低的呜咽之声。

阿碧抬头，见狼妖一双血红的瞳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然而眼底流泻的光芒却是空茫甚至哀戚的，好像最后一丝活力和期望都被抽走了。

阿碧望着它，越发觉得可怜，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它的脸颊，又托住它的下巴，将脸凑过去轻语道：“可怜的大狼怪，我知道你很痛，不过你放心吧，我会照顾你，直到你好起来——”

而狼妖似乎感受到她的温言慰藉和温柔爱抚，慢慢的，它身体的战栗竟然缓和，痛苦的哀鸣也渐渐停止。最后，它闭上嘴巴，一动不动地伏在板车之上，睁着一双狭长的无辜的血色双眼，那样子是如此温驯乖巧，像极了一只离家太久终于被母亲找回的受伤的小兽。

这狼妖实在是太温驯了，他甚至都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在过去，他所见的是要么狼妖被铁笼关起来，要么狼奔豕突到处杀人捕猎，甚至用它一口利齿大啖血肉，而那团时隐时现的光也永远带着不安的兽性和咄咄逼人的杀意，好像随时要将他撕碎吞噬。可是现在他不但看到狼妖罕见的温顺服从，甚至连那个光点都彻底消失不见，而且这种服从并非像对仇德铭那样，面对指令不得已的服从，而是出自于自身，主动的，心甘情愿的服从。

难道这狼妖真如阿碧所说，其实是有灵性的，它能感受到比他想象的更多的东西：比如，温存和爱抚，而非一介仅存杀戮之性的妖物？

阿碧继续抚摸着安静得如小兽一般的狼妖，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爷爷你看，它好乖，它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了？”她低声呢喃。

这天夜里，狼妖依旧呆在板车上，而他依旧在狼妖身上。此时的夜和从前的夜并没什么不同，除了从远处传来的琤琮的流水声和偶然的鸟虫啾鸣外，谷内幽寂如深海。而在山洞内，一团跳跃的篝火散发出橙黄色的光芒，爷孙俩在火堆旁一边吃东西一边轻声地说着话，给冷寂的山谷带来了一些温暖详和的气氛。再夜一点，洞内的火堆熄灭，爷孙两人的谈话声随之消失，夜的黑与静覆盖了一切。

不过今天晚上，他并没有变成人形。

因为他已经答应狼妖放弃自己的身体，他必须信守承诺，违背诺言而触怒狼妖是危险的，轻则自己以后恐再难和这狼妖达成任何协议，重则它若是向阿碧爷孙俩泻怒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且在白日被那团光芒主宰之后，他感到自己灵魂明显变弱许多，而对方灵魂随之增强，所以他亦觉得如果此时贸然和狼妖争夺身体，显然是不明智的。不仅如此，他更担忧：面对重伤濒死的狼妖，他不确定强行变回人形会对自己产生怎样的影响，狼妖身上的重伤会不会传递或印证到自己身上。

而且现在这只狼妖罕有地少从前的杀戮之性，变得出奇地温驯平和，这让他更加好奇，也更想知道它之后会变得怎么样。

这几点理由加起来，足以让他老老实实地呆在狼妖身上，而不去做任何愚蠢的尝试。

他和从前一样注视着昏暗的黑夜，在这安静而冰凉的夜晚里，倾听着整个世界潜藏着的细小的窥视和悸动。还有狼妖心脏有力地搏动，血液的缓慢流淌，他甚至还能听见狼妖的伤口愈合的声音。

果然不是普通的野兽，他慨叹：受了这样重的伤竟还能迅速恢复。

不过这也不奇怪，因为狼妖本就是雪狼被亡者之地的怨戾之气侵噬畸变而成的，它们本来就不再是普通野兽，而是隶属于更强大的妖兽，除非罕见的致命之伤，一般的兵器几乎无法将之杀死。

这一夜过得短暂而漫长。

第二天一大早，阿碧和爷爷便起来了，他们带着斧子等工具去了山谷外，快中午的时候才返回，回来时，阿碧身上背着一大捆柴禾，而爷爷手上则提着一只肥胖的野松鸡。

爷孙俩一回到山谷，爷爷便去了水潭边杀死并清洗松鸡，而阿碧则用斧头劈木柴，阿碧看似瘦小，没想力气却大，她用偌大的铁斧对着一堆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干柴劈上一阵，木柴便全被斩成了整齐划一的手臂长短的一截截，看来这些粗活重活她早已经做惯了，所以驾轻就熟。

不到半个时辰，野鸡收拾好了，柴劈好了，爷孙两个开始做烤鸡，他们将柴堆在山洞前的土坝中央，用燧石打火，松油引燃，不一会儿，金色的火焰从他们指尖跳跃而起，舔舐着一块块的木柴，火堆燃烧了起来。

然后，被洗好的松鸡被穿在一根铁钎上，放在火上烧烤，不久，松鸡白嫩的表面被烤成金黄色，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阿碧一边用手转动着串着鸡肉的铁钎，一手抹着额头上点点汗珠，眼中跳跃起兴奋的光芒。

“今天运气真不错，”爷爷望着被烧得吱吱冒油的野鸡，表情也是相当愉快，笑起的嘴里露出一口稀稀落落的牙齿：“没想到咱们一出门就遇到这么大一只野松鸡，呵呵，看来阿碧说的没错，这老天爷果然是照顾咱们爷俩的，来这儿第二天，就给咱们这么大的礼物。”

“是啊爷爷。”阿碧亦粲然而笑，发出清脆的声音：“咱们一来这儿就可以尝到这么新鲜的野味，的确是个好兆头，看来以后咱们的日子应该会很顺利。”

“哎。”爷爷却摇了摇头，咳了两声道：“别开心得太早了，打猎可没那么容易，我年轻时，常常到山里打野物，有的时候啊，走上一整天都撞不到半个，只好空手而归，所以啊，靠山吃山还是有风险的，不是每日都有运气的。”

阿碧望着野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对爷爷郑重道：“爷爷说的是，赶明儿我天天对老天爷和山神爷祈祷，让它给咱们天天送好吃的，咱们一进山，什么山鸡，野兔，獐子，狍子，猹啊，獾啊，全都跑咱们面前来，因有尽有，咱们想吃啥就打啥，好不好啊？”

爷爷望着阿碧调皮的眼神，又张嘴哈哈笑了起来。

烧鸡终于做好了，爷孙俩累了一上午，早饥饿难忍，阿碧将野鸡分做两块，两人一人一块地吃起来。

而没吃两口，爷孙俩望着对方吃东西的样子，都亦不禁咧嘴发笑。

“爷爷，你笑什么？”刚吞下一块肉，阿碧问爷爷道。

“我笑你吃得像只小老虎。”爷爷笑得眼珠子几乎看不见了。

“因为好吃啊！”阿碧眉毛一扬：“难道爷爷不觉得是吗？”

“好吃好吃。”虽然爷爷口中牙齿掉了大半，吃起来应该十分艰难，但还是一个劲儿点头。

“对了，”又吃了几口，阿碧道：“爷爷，咱们有多久没有吃过肉来着？”

“哎——这个，”爷爷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好像有快两个月了吧。”爷爷用口中的缺牙慢慢嚼磨着鸡肉，一边嚅嗫道：“记得上次，咱们吃肉还是家里那只大公鸡——”

“是啊，”阿碧点头：“就是那只大公鸡，我记得那次也很香，不过比起今天这个还是差远了。”

“哎？”爷爷一抬眼：“你不是最喜欢吃鸡肉了吗？”

“是啊，”阿碧道：“我是喜欢鸡肉，但是那个鸡肉和这里的鸡肉是不同的，光说这里的环境，不仅风景更美，而且不用像从前一样做什么事都要躲躲闪闪避着人，生怕人家发现我长着碧色的头发眼睛，所以在这儿我觉得自由又开心，再加上是第一次吃野鸡肉，所以自然比从前好吃多了！”

“呵呵，那是那是……咳咳咳……”爷爷笑着点头，却又咳了起来。

“爷爷还嚼得动吧，”阿碧忙伸手给爷爷抚背，一边问：“我烤得软，就怕爷爷嚼不动，哎——对了，我还是给爷爷煮点粥吧，光吃这个不好克化。”说着便站起来要进洞去。然而爷爷一把把住了阿碧的手：“算了，别去，我就喜欢吃鸡肉，我跟阿碧一样，喜欢这里的环境，所以这肉也香……”他低头看着鸡肉，似乎十分珍爱：“何况这鸡肉不能放，不吃会坏的。你放心，爷爷能吃的，只是得花点时间——”说着，他又张嘴撕下一小块肉，慢慢地咀嚼起来。

阿碧坐在原地，看着一个劲囫囵吞肉的爷爷，表情却有些呆呆地。

“爷爷。”呆了半响之后，阿碧忽然开口道：“咱们……咱们过一段时间，还是找个有人的地方……搬走吧——”说到这里时，她看上去似乎有些迷茫：“咱们，咱们不能永远在这山里住的，而且爷爷，你身上有病，还要看大夫。”

“不用，”然而爷爷一听此言，却果断摇头，连口中的肉也不嚼了，然后又是一阵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啊，啊，不用，不用……”爷爷一边咳嗽，一边坚定地摆手：“大，大夫的方子我，我都记下了，不用再开，咳咳咳……没事的时候，我，我自己在山里找点草药，煮，煮了就是——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找大夫，又麻烦，又花钱……咳咳……咳咳咳咳……”

“而且啊，”他重重喘了几口气，待回过来，继续道：“经过昨天那阵仗，你的事啊，很快就会传出去的，咳咳咳……我想，我想你，如果再出去，怕是会被人认出来，到时候，又会，有危险——”说着，他朝山谷四周一扬手，深吸了几口气道：“阿碧，你看，这里很漂亮，安静，山清水秀，又没有坏人打扰……爷爷喜欢这个地方，不用离开。”

“以后啊，咳咳咳咳……咱们在洞口，装上一个门，再将里面收拾干净，这，咳咳咳咳咳……这和住在村子里，有啥区别？而且啊，还冬暖夏凉——咳咳咳咳……咳咳咳……”

“爷爷——”阿碧继续为爷爷抚背，然而双目低垂，似乎有难言的忧虑。

“还有，你，其实，不用担心吃的事儿，”爷爷一边咳喘，一边继续：“等咱们把洞收拾好了，咱们去山里找块地，把它，咳咳咳……把它烧干净，然后，然后就可以种粮食了，咳咳咳咳……而且……而且咱们也还贮存了一些干粮，这些日子，不急——”

“不过啊，阿碧，你要住在这深山，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件事，打猎，射箭，用刀，什么的可得，得要用心学，千万不能马虎，这可，可关系到你以后的生计……咳咳咳，不仅仅是为了打山鸡，还有啊，如果遇到野兽什么的，也可以保护，保护自己……”

终于说完了，爷爷又喘了好一阵，然后继续用手指拈着一丝一丝的鸡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嚼咽。

阿碧的手从爷爷背上放下来，低头啃着肉，一时无言。

“爷爷说得对，我的确不能回去了，”良久，阿碧口中喃喃：“从小到大，无论我在哪里，总会遇到那些将我看做妖怪的人，他们不喜欢我，想要把我赶走，甚至还要杀了我，为此还连累了爷爷，虽然一次又一次我都逃过来了，但是我实在不能再冒险了。也许，对于我，住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才是最好的，或者说，唯一的选择——”说到这里，阿碧的嘴角稍微弯了一下，似乎在笑，然而眼睛里却有碧色的光芒莹动。

“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爷爷叹了口气，安慰她道：“现在我们住在这里，不是很好吗？没有外人的打扰，阿碧，你也说了，这里不用，不用遮着头发和眼睛，自由自在，多好啊，咳咳咳……虽然没有房子，但是，但是这山洞和山谷就是最好的房子，虽然没有钱财，但，我们能用自己的双手造东西，虽然没有什么朋友，但是整个山林都听见，我们的心思——”

“是啊，的确很好，的确很好。”阿碧听着爷爷的话，脸上惆怅终于纾解，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