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道之化身者 第四十五章 阿碧

不过这回她走路再没有用竹杖敲打地面，脚下也走得十分轻快，且每次落脚都能准确避开地面的石子和坑洼，就像能看见似的。

他觉得更加奇怪了，于是悄悄地钻出林子，跟上了这个女孩。

她脚步飞快地越过村外的小道，朝林子深处走去，这时拐弯处忽然走来一个男人，她一见这男人，便又马上闭上眼睛，拿起竹杖一边敲地一边慢慢地探路，好像又变成了一个瞎子，然而等那人走远了，她又收起竹杖在林中道路上疾走。

在绕过一道山坳之后，女孩终于停在一片萝卜地前，她手一挥，将竹杖“啪”一声扔到地上，然后提着水桶，去一边的溪流中取水。

就在她转身面朝他的那一瞬，他忽然看到了她的脸：椭圆，有些瘦，不过眉淡口小，颇为清秀，然而真正让他吃惊的，却是她睁得大大的一双眼睛，眼珠子的颜色似乎有些异样。

那一刻他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然而当他再想要看清楚时，女孩的脸又转到另一边，瞧不见了。

只见她在溪边弯下腰提起一桶水，然后返身回到萝卜地里，用木瓢一瓢一瓢地给萝卜浇，一个坑两瓢水，认认真真不多不少，浇的时候还十分快活地哼着歌，看上去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而在此期间，他依旧在一丈外的树林里藏着，小心地移动着身子远远观察她，就这样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在一个转身时，他又看见了她的脸，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嵌在那一张秀丽可人的脸上的那一对眼珠竟然是碧色！

那一刻他相当吃惊，因为他虽然见的人不多，却是第一次瞧见有人长着这种颜色的眼珠。

不过这双奇怪的眼睛在乍看之下虽然有些让人接受不了，但是仔细瞧一会，又会觉得这种碧色好看起来，好像眼窝里嵌着一对翡翠珠子，又像是两汪水灵灵的深水潭，特别是放在这么一张清秀纯真甚至有些孩子气的脸上，真是教人无端的喜欢。

可是她既然有这么好看的一对眼睛，为什么一见到人便闭起来装瞎子呢？

这就很奇怪了。

他很是不明白。

天色又暗了一些，天空升起了依稀的星辰，阿碧还在浇水，一株一株，一排一排，一列一列，她浇着水，哼着歌，认真而快活，而且浇着浇着，她还会停下来，用手抚摸着萝卜的叶子，像对一个小孩子一样爱抚着唱道：“大萝卜，快长大啊，快长大，爷爷和姐姐最爱你，大萝卜，快长胖啊，快长胖，姐姐和爷爷要吃你——”

那样子真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可爱。

在浇完一桶水之后，又提着空水桶到溪边提第二桶，她就这样反复提水、浇水，天色终于完全暗下去，一轮眉毛月升起在乌沉沉的天幕上时，她的活终于干完了。

之后，她放下水桶，坐在溪水边的一块大青石上歇息，呆了一会，她忽然伸出手来，将头上包着的灰色葛巾给扯了下来。

月华如水，照亮了那瀑布一般的头发在指尖流泻而下的瞬间，他惊讶地看到那头发的颜色竟然和她的眼睛一模一样，亦是碧色的，碧水寒潭一般的碧，莹光翡翠一般的碧。

放下头发后，阿碧将头巾放到一边，将头发挽到身子一侧，然后低头用浇水的瓢勺起溪水朝头发淋下。

溪水顺着她的发丝淅淅沥沥地滑落，然后从发尖变成一串串的水珠滚落入溪水之中，和着溪水声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好像有谁在水里奏响一种轻快的乐曲。

而他望着那如秋水一般的碧绿头发，在月华和溪水的衬托下莹莹生光，好像附着无数闪光的流萤，衬托得女孩好像一个藏匿在山间的精灵。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在碧空境里见到的那些奇怪的碧色身体，她们那种碧，和这女孩头发上反射出的碧色十分相似。不过不同的是，那些灵的碧色是一体的半透明的，且光滑相连，虽然美丽，但让人捉摸不透，散发出一种诡异的冰冷邪气。而这个女孩头发和眼睛的碧色，则浸染着人类的活力，清澈，透亮，丝丝分明，不匿暗影，如一匹轻盈的丝缎或流水，从她的头顶坠落溪水之内，望之令人心生澄净，惬意欢愉。

他就这样望着她，望着她用木瓢一次次反复淋在头顶，望着她用双手轻轻搓动如缎一般的碧发，望着她哼着歌，整个人沐浴在朦胧的月华之下，——他忘了神。

终于，女孩洗完了头发，将头发拧开后，她拿起地上的葛巾将发丝重新裹在头顶，不留一丝在外，然后提起水桶等物，离开菜地回家去了。

而他则继续好奇地跟随着她回到村子口，这才停下来。

这一夜他一直呆在村外的树林里，虽然和从前每一个夜晚一样，他必须忍受孤独、寒冷和虫蚁的叮咬，不过这一次，他的世界里却多了一样跃动的东西，那就是：阿碧。

不过为了不让狼妖在白日里侵扰村民，他在临近黎明感到自己要变回狼妖之时，便早早离开村子，走得远远的。

到了白天，他又变回了狼妖之身，并且又在丛林里乱跑狩猎一气，不过他这次却留了心思，一路记下狼妖跑动的行程，待临近傍晚变回人的时候，他又沿路返回了村子。

这天，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村子时，那个叫阿碧的女孩也刚好从村子里出来，和昨日一样，她依旧包着厚重的头巾遮挡住头发，并拿着一根竹杖一路敲敲打打，遇见人就装瞎子，而在没有人的时候就睁开眼走得飞快。不过这次她背上多了一大背篼，背篼上面又放着一大木盆，盆里似乎装了很多东西。

她的目的地是一条小河，这小河从陡峭的山上淌下来，水流湍急，不过下面的浅滩河床却很宽阔，从山顶上冲泄下来的水在这里汇集，傍晚的霞光和各色鹅卵石浸在其中，摇摇晃晃，荡荡漾漾，反复折射，好似五彩珠光。

阿碧一到河边，便将背上背篼放下来，然后坐在一块干燥的岩石上，从木盆中取出衣服在河水中搓洗捶打。

而他则像昨日一样，远远地藏在一边，默默看着她。

当夜幕降临，阿碧洗完衣服，又将衣物一件件拧干收好后，便重新背上背篼和木盆回家去了。而他照样悄悄跟在她身后，直到她回到村内。

第三天傍晚，他又回到村口等她，不过这次他多等了半个时辰，她才迟迟出现，而且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身边多了一个老人：弓腰驼背，拄着拐杖，头发花白，走路颤颤巍巍，还时不时剧烈地咳嗽，看上真是老态龙钟，不过那老头却一直走在阿碧前面，拉着她的手为她引路。

然而到了没人的时候，他俩的位置又调过来，阿碧在前面，扶着老头小心翼翼前行。

因为老头走得慢，这次他俩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到达目的地：一片莴苣菜地。而一到，阿碧和老头便开始摘取菜叶子，然后将其放入背篼里。不过两人没摘两下，那老头便开始咳嗽起来，他咳得很剧烈，声音沙哑粗粝，好像浑身血肉都在剧烈抽搐，一张苍黄的老脸也涨得通红，几乎要渗出血的样子。阿碧只好放下手中的活，扶住老人并轻拍其背脊，好让他好受一点。

“爷爷，”待老头咳嗽好些，阿碧道：“你看你身体这个样子，我说了你不用来的，你偏来，你以后还是在家里好好休息吧，这些活阿碧一个人能做的。”

阿碧的声音不大，但在他却听得清清楚楚，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他觉得她的声音虽然且带着忧虑和疲惫，却像昨日河水流淌的声音一样，清脆悦耳，好听极了。

那老头气息甫平，拄着拐杖的手随着咳嗽颤抖不已，却艰难开口道：“可，可我……我怎么能老呆在家，什么事都不做呢？”说着他又重重咳了几声：“我知道，家里越来越艰难了，——你，你虽不说，但，但家里的东西都快吃完了，快揭不开锅了，哎，我又得了这个病，没用的病，哎……咳咳，咳咳，咳咳咳……可是我不能只呆在家不干活啊，不然，我们以后吃什么啊？我，我可不能什么事都不做，不过啊，你，咳咳咳咳……你放心，我虽然咳嗽，可不影响干活……”然而没说完又开始大声咳嗽起来。

听到爷爷这样说话，阿碧一双碧色的眼睛里泛起一层蒙蒙的雾气，好像要凝出水珠来，不过她狠狠地吸了口气，将那层雾气强行收回到眼眶里，她轻轻抚摸着爷爷的背，低声叹气道：“哎，是阿碧没用，没有能力为爷爷看病，也没有能力养家——”说着，她的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不过她又强颜一笑，面色变得坚定道：“不过爷爷你放心吧，阿碧会努力的，终有一天，阿碧会让爷爷的病好起来，还要爷爷过上好日子——”然而，话刚落，老头又用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

阿碧只好搀扶着爷爷的手臂，让他坐到菜地边休息。

爷爷还在咳嗽，阿碧就这样一边拍他的背，一边柔声安慰着，直到爷爷的咳嗽缓和了，这才站起来道：“爷爷，你暂且歇着吧，这里的活我一个人能行，我去摘菜了。”说完阿碧抖了抖老头衣服上的泥土，转身又去干活了。

然而老头停了一会，便又拄着拐杖巍巍颤颤地站起来，到菜地里去干活。

阿碧还要劝爷爷休息，可是爷爷怎么也不听，阿碧无法，只好随着他去了。

不到一会，阿碧已经摘了一篓子莴笋叶子，她将菜篓子放到一边，略微休息了一会，然而当她要站起来时，目光忽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她愣了一下，叫道：“爷爷，你快来看，好漂亮的花！”她手指着脚边的一个东西。

爷爷慢慢转过头来，眯着眼睛往那边看，不过大约老眼昏花，看了半晌似乎都没看清楚是什么。

于是阿碧走过去将爷爷扶过来，让他瞧清楚。

“啊……”爷爷弯着腰，终于看清了地上的花朵，笑着开口：“这不是桔梗花吗？的确很漂亮。”

“桔梗花？”阿碧惊喜道：“原来它就叫桔梗花？”

“是啊，这就是桔梗花。”爷爷道。

而他为了看清楚地面到底是什么花，悄悄地换了好几个方位，无奈那边的地势十分低矮，又有岩石树木遮挡，他根本瞧不见花所在的位置。

不过那应该很美丽，因为阿碧蹲下来，十分珍惜地瞧着那花，还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它，口中一边惊叹着：“桔梗花，桔梗花……多漂亮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花……”

“这花其实到处都有的，”爷爷继续说道：“如果你在春天或者夏天到山里去，时不时会看到这种花，我小时候经常看到。”看阿碧如此喜欢，爷爷又道：“你若喜欢，就摘回去吧。”

然而阿碧想了一下，却嘟着嘴摇摇头道：“算了，还是让它在这里长着吧，我摘了它，它一会就谢了，有什么意思？”

爷爷道：“那不如这样，咱们家不是有个破罐子吗？咱们将这花连根挖起来，将它移栽到咱们家里，那它不就不会谢了吗？”

阿碧听了，欢乐地一拍手：“这倒是个好主意！”然而眉头又一皱：“可惜现在没有带锄头来。”

爷爷点了点头，道：“那也没关系，嗯，那就明天——”然而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阿碧立即站起来，将爷爷扶到一边坐下，轻拍他的背部。

爷孙俩就这样又休息了一会儿。

大约过了两炷香的样子，阿碧抬头看了看天空，灰蒙蒙地好像蒙了一层铅云，便将菜篓子背在背上，扶起爷爷道：“爷爷咱们回去吧，看样子要下雨了。”

爷爷也抬头看了看天，不过也不知那浑浊的眼睛是否能看到，然后他点点头，拄着拐杖，慢慢地随阿碧走了。

待爷孙俩走远，他才从树丛里悄悄走了出来，他来到菜地边，终于看到了桔梗花，原来是一种紫蓝色的小花，花朵略比鹌鹑蛋稍大一点，有五个尖尖的花瓣，在初夜的风中，轻轻地摇晃颤抖着，好像一个个小铃铛，可爱灵动，轻盈又脆弱。

——桔梗花。他蹲下来，伸手去抚摸那柔软的花瓣，呢喃着这个名字的同时，心里泛起如水纹一般的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