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道之化身者 第四十四章 相逢

醒过来时，自己还是在一片丛林里。

这片丛林很熟悉，应该是在进入碧空境之前经过过的，然而当他站起来循着记忆朝碧空境方向走却时，却没有再看到那一片碧色透光的雾气，更没有再听到那袅袅扬扬的歌声，他又回头反复找了很多遍，直到完全走出了这一片林子，却依旧没有寻到任何之前的印记。

碧空境就这样消失了。

回忆起来，在那里面所见所闻就像一个梦，十分清晰的梦，梦境里什么都有，栩栩如生，但一醒过来，却似沙地里画的画，海潮冲过来时，什么都带走，丝毫痕迹也不留。

无法，他只好放弃搜寻，继续朝前走。

就像从前一样，在无边的丛莽中，从夜晚一直走到天空发白。

然而就在黎明临近之时，他又感到那种剧痛，那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熟悉的剧痛。

开始只是一瞬，就像闪电劈过去，锐利却短暂，而随着时间过去，它变得越来越频繁，变成了一张带着利爪的网，包裹着拉扯着他的身体，又像有无数只虫蚁钻噬，或者无数只箝子，箝住他的筋骨和肌肉，狠狠地拽，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骨骼和肌肉在吱吱嘎嘎地响动，好像在被一种巨大的力量在拉扯着，最后，他发现自己的手足和身体开始发生变化：手在弯曲，变形，手指伸长，手背弓起，尖利的指甲从指尖钻出来，皮肤上生长出白色的密集的毛发，身体也开始变得浑圆、粗壮……头颅如裂开一般地剧痛：下颌伸出狼一样长的吻，两侧长出尖尖的耳朵——

当痛楚结束时，他变成了一只狼妖，果然，他又变回了狼妖。

原来一会变成人，一边变成狼妖，这就是自己？

不过比起他的沮丧和无奈，狼妖对于自己的重新出现似乎感到十分满意，它先低头看了一遍自己的身体，确认了这身体属于自己的之后，还抬头朝空中大声嚎叫好几声，声音很大很放肆，似乎在庆祝。

然后，它又转头看了一遭四周，大约在分析周围的环境，之后，它便撒腿朝山坡下跑去。

于是，他又像昨日般被狼妖携带着在一望无际的丛林中狂奔起来，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只有没有尽头的狂奔，好像这是狼妖的本能一般。

在狼妖的奔驰中，太阳越升越高，天色更加明亮，在太阳即将到达头顶的时候，狼妖停下，在林子里狩了一只偌大的黑熊，吃下，然后继续上路，而到了下午时，狼妖又停下来，捉了一只赤狐和一条蟒蛇，吃了继续上路奔驰。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在于他，这回却不仅仅只有奔跑和狩猎，他还有更多的东西要对付。

比如，那个影子。

是的，他又看见了那个影子，有时藏匿有时出现，它在那个地方看着他，虎视眈眈，甚至好几次变幻成狼妖，凶神恶煞地朝他奔过来，而每当这时，他只有以同样气势回视着它，用内心的强大让它退缩，而当它冲过来的时候，他绷紧身体和灵魂，用定力守住自己的阵线，对抗它的冲击。

一开始，这种冲击是很痛苦的，好像是锐利的狂风，又像一排刀子，要将他的灵魂刮成一片一片，他感受到这种血肉割裂的感觉，甚至灵魂都要块块分裂。但他忍住了，确切的说，是用意志抵挡住了。他将自己幻想成一块坚硬的石头，又或者一堵坚实无比的墙或者悬崖，无论怎样的冲击都兀立不动，甚至，他将想象自己成为一片柔软的水域或空气，当那力量来了，自己就软软地避让开，当它离开的时候，他再轻轻合拢，毫无痕迹。

就这样，在整整一日的战斗中，他就这样和那个“东西”用各种战术反复对抗，消耗。

从一开始的痛苦难当，到后来稍微轻松一点，没有那么难捱，虽然强烈的压力还是没有离开，但他起码能够苟延残喘。

这日晚上，夜幕降临，星河升起，那个影子随着夜晚的降临缓缓消失，狼妖也开始变得疲惫，脚步渐缓，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而当它沉睡下去的时候，那熟悉的痛楚又再次毫无征兆地钻了出来，开始折磨他，而就在这样的折磨之下，他的身体再次扭曲变形，发生咯咯嘎嘎的拉扯声，最终，他又从一个狼妖变化成一个男人。

痛楚退却，他喘着粗气撑起身体，低头望着自己：人还是那个人，有些邋遢的，颇脏的，绑着一身锦鱼服的，手持一柄黑长剑的人。

然而这一次，他却感到有些恐惧，到底恐惧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这个不知道是人还是狼的奇怪身体，也许是每次变形时都要面临的巨大的痛苦。

最终，他摇了摇头，他告诉自己根本不用害怕，无论怎样他都会坚韧不拔，咬牙挺过去的，——是的，当然，何况，他比从前好很多了，至少不是一直呆在笼子里的狼妖身上。

想到这里，他定下心来，继续前行。

大约是白日里狼妖已经吃饱，对他人身也有了影响，所以这一晚上他依旧没有觉得饥饿，但是道路依旧崎岖，很不好走，而且丛林里依旧满是奇怪的虫子，想要从他的身体上找到一些点心，他只有不断朝前走，朝前走——

走了一整夜，到黎明时，他又感到了那种熟悉的强烈的痛苦，经历这一切后，他又变回了狼妖之身。

和之前一样，变成狼妖之身后，那个光点又会出现，当然，其实在人形之时，那东西偶尔也会出现在他灵魂深处，不过它的亮度和力量都比变成狼妖之身时孱弱许多，也好对付许多。

但一变回狼妖，它又如约出现。

不过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它战斗到底。因为他已经意识到，那东西很可能关联着他成为狼妖还是成为人，于是乎，这一次他不等那影子冲过来，就专注凝力，主动朝它反扑过去。

就这样数日，他白天成为狼妖，并和那团东西战斗，晚上成为人，艰难跋涉。渐渐的，他已经把握了自己变人和变狼的时间和规律，不过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不过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成人还是成狼应该和那个光点有着密切的联系：比如白天，那个光点力量强大之时，他就成为狼妖之身，而晚上光点力量衰微之时，自己则会成为人。

这个奇异的光点显然和狼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说，那个光点就是狼妖？或狼妖的灵魂？

转眼之间，数日光阴如流水而逝。

这一日，他又抵达了一个小村庄。

大约因为他的灵魂在这几日的对抗中变得强了一些，今天他变成人的时间提早了好些，刚到傍晚，他便在痛苦挣扎后变形为人。

此时此刻，他穿着那身已经有些脏旧的锦鱼服，提着一把黑剑，披头散发地站在村外的树林里。

不过有了上次不怎么愉快的经验，他这次藏在村口的树林里观察了很久，都没有鼓起勇气走出来。

此时天并未全黑，村子口呆着许多人，大多数坐在一棵大槐树下纳凉，他们说说笑笑，有的敞着衣衫坐在摇椅里晃来晃去，有的摇着蒲扇有的带着孩子，有的一边说话一边摇着纺车或缝衣裳，当然，也有干完活提锄归来的人，和大家欢快大声地打招呼，一切看上去颇为热闹和谐，他默默地呆在那里，望着这个宁静而充满活力的村庄，感受着人间烟火气，心中却莫名升起一种惆怅：

如果自己和他们一样都是人——

如果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

如果自己和他们一样坐在那里说说笑笑——

那该多好。

这是他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的强烈的希冀。

然而想到这里，他又想到自己一到白日便变回狼妖的样子，以及每次必须经历的痛楚，还有和他一直争斗不休的那团光。

不，不应该为此沮丧，我会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的，是的，既然我已经笃定那个光点和狼妖有关，那么如果我真正地打败了那个东西，我想我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应该是这样。

一想到此，他觉得又有了希望。

于是他不自觉地朝外面走了几步，似乎想再感受些什么，直到整个人都暴露在树丛之外，他又猛然惊醒，赶紧缩回到树丛里。

偷窥了不多时，他忽然听见从一边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频频砰砰，好像用竹竿不断击打着地面，他透过树枝缝隙转头瞧去，原来是一个走在村口大道上的女孩，大约十五六岁，身材瘦小，衣衫破旧，头裹灰葛巾，左手提着一个大水桶，右手抓着一根竹杖，一边走一边用竹杖敲打着地面，那声音便是她发出来的。

他好奇地观察着这个女孩，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走路，看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发现那女孩的眼睛竟是闭着，他明白了：她应该是个瞎子，看不到道路，所以才采用竹杖探路来着。

看到这里，他心中不免惋惜：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居然是瞎子，真是可怜，看来做人也未必全是好。

这时，从女孩正对面走来一个圆脸宽膀略微肥胖的中年妇人，一见到这女孩，便高声招呼道：“哟，阿碧，天都快黑了，你还要出村去做什么啊？”

那女孩脚下停了一下，回答道：“樊姨，我要去菜地浇水。”

樊姨边走边道：“这么晚了，你还出去干什么，晚上山里面危险呢。”

然而那个叫阿碧的女孩却摇摇头：“没事的，我经常晚上出去，都习惯了，而且我反正是个瞎子，白天晚上对我来说都是一样，不妨事。”

樊姨望着阿碧，叹息一声，道：“难为你这么勤快懂事的孩子，真是苦了你了，这样吧，反正我现在没事，走，咱们一路，我帮你挑水浇地去。”说着她便伸手去提阿碧手中的水桶。

然而那手刚刚触到水桶，阿碧却将手一缩，将水桶别在了自己背后。

“不用了樊姨”，阿碧张开嘴笑着拒绝：“这道我走了无数回了，早就和自己家一样，而且也没多少活了，我干完就回家，不用麻烦您了。”

“哎！”樊姨却坚持道：“再熟悉你的眼睛也不方便啊，何况这山里啊晚上有狼和野猪出没，你爷爷竟也安心让你一个人出村，真是——，来来来，把水桶给我，我们两个一起去，就不怕啦。”说着，她一步跨到阿碧身侧，又去抓阿碧的水桶。

然阿碧却灵敏地将身子一拧，再次躲过了樊姨的手。

“真的不用了樊姨。”阿碧还伸出另外一只手将樊姨的手推走：“我一人真的能行，真的行。”

“不行不行！”樊姨高声道，继续要抢她手中的水桶：“我不放心你，咱们一块去！”

然而那阿碧也甚是倔强，依旧一个劲儿躲着道：“我行的，真的，樊姨，你上次已经帮过我了，你再这样我就不去了！”

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拼命抢一个拼命躲一个拼命帮一个却拒绝，简直跟要打架一样，这样子真是有趣得紧，他在树丛中边看边想：“这樊姨真是个好心人，不这女孩也太倔了吧，为什么不让她帮她呢？而且还要推开人家？真是奇怪啊——呵呵，不过这两个女人将水桶抢来抢去真好笑啊。”

两人正争执不休之时，村里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喊声：“樊姨！樊姨！不好啦！你家的院子着火啦！”

这一声下来，两个争执不断的人蓦地停住，樊姨转头朝村子内望了一眼，立刻大喊一声：“我马上来！”喊完提着裙摆，飞似地跑回村子去了。

他随着樊姨的方向转头看去，果见村内整冒起一束黑色的烟雾，在空中烈烈蒸腾，其下面还散发出隐隐火光，看来的确是有房子着火了，不过从烟雾和火光看来，火势应该不是很大，且村口众人一听这消息，全都朝村内跑去，想是都去帮忙灭火了，倾刻之间，村口退得空无一人。

阿碧提着水桶杵着竹杖站在原地，扭头愣愣地望着村子的方向，好像她能看见那火似的，就这样呆了许久，直到空中的烟雾和火光缩小黯淡了许多，她这才舒了一口气，回头继续提着水桶朝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