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道之化身者 第二章 变故

此时乃是慜朝第三任皇帝昭文帝十九年仲夏，七月十六日，仇德铭和女儿千里迢迢从宁州赶至此望云客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和一个极要紧的人会面。

仇德铭虽然还在微笑，不过一想起眼下这件事情来，眉间的皱纹不但没有舒展开来，而且还越拧越紧，直到最后笑容也被这愁眉给赶走，取而代之的又是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也不知那个人到哪儿了，按理说他应该到了吧，可他怎么还没到？

他望着狼吞虎咽吃东西的女儿，一边想着那个人，要知道那人前几日便飞鸽传书宁州，说好今夜三更之前抵达望云客栈，将一封重要的信交给他，可是如今已经过了三更了，那人连个影子都没有来。

而且据那人说，这封信件极为重要重要，以至于他不能交给除了仇德铭外的任何人，更不能由他自己私自拆开查看，而是必须亲自交到仇德铭的手中。所以仇德铭一接到这个消息，便马不停蹄地从宁州赶来，夤夜入住于此。

不过仇德铭等得虽然心急，但是也不断地安慰自己：也许是他有别的事，一时被耽搁了，只要再等一会，他一定会如约到来。

想到这里，仇德铭也取出一块胡麻饼，和女儿一同放在口中大嚼起来。

父女二人就这样一同无声地嚼吃着麻饼。

不过一会，外面的巡更者敲打了三下云板。

已经三更了。

仇德铭的眉头忍不住抖了一下，紧接着他抬起眼皮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在搜寻那个根本没有露面的人的踪影。

然而房舍依旧寂寂，连那个大黑箱子也似乎在深夜中沉睡了，一动也不动，除了油灯时不时颤抖的火光外，周围没有任何动静。

仇德铭轻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帘，继续嚼吞口中食物。

“那个人说到底什么时候来？”仇小媛已经吃完了三个饼，她摸摸发胀的肚子，不耐烦地问父亲道。

“三更。”仇德铭回答。

“可已经过了——”仇小媛道。

“你困了就去你房里睡吧，我等就成。”仇德铭道。

仇小媛却立刻将眼睛用力一睁，甩头道：“不不不，我不困，能撑，我陪爹一起等。”

仇德铭见女儿这幅强打精神的模样，不免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

在这漫长艰辛的道路上，幸好还有这样单纯活泼的女儿陪伴。

仇德铭青年丧妻，之后便决心将余生献给燃灯会的事业，再不续弦。仇小媛是他妻子死后留下的唯一骨血，这些年，他为燃灯会东奔西走，抛生忘死，不过最令他慰藉的是，他的女儿不仅安稳成长，且长大后也自愿追随于他，加入了燃灯会，誓为复国大业献出终身。所以仇德铭无论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都要带上这个爱女，虽然大多数时候她也帮不上太多忙，甚至要屡履生死之危，但只要她在他的身边，他总觉得心里踏实慰籍有了希望。所以这父女俩无论到何处，总是形影不离。

仇德铭一边吃东西，一边继续等待，时间又过了些许，然而那个人还是没有来，仇德铭一向沉静的面目开始显露出一丝焦躁。

桐油灯的灯花又噼啪地爆了一下，屋子内的陈设随着一闪，吃饱了胡麻饼的仇小媛站起身来，从一边的柜子上找到一把剪子，回来伸手将灯芯拨动了几下。

灯火在女儿一双黑亮的眸子里跳跃着，然而望着女儿眼里那一对橙黄的火苗，仇德铭的心头却忽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今夜之事或有变故。

这种想法一旦攫住了他的内心，焦虑和恐惧便瞬间扩张起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他不得不站起身来，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烦躁之极的心境稍微平静。

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桐油灯又闪了一下，仇小媛又探出身子，开始拿着剪刀去拨。

然而此时，一声响动忽然传来。

仇德铭的心猛停跳了一拍，然而当他回头去看时，却发现是那个大黑布箱子在动。

仇德铭摇摇头，吁出了一口气。

而仇小媛也扭头盯着那个箱子，片刻后，她放下剪刀，朝箱子走过去。

“你不用看，它这几日安稳着呢。”仇德铭道。

仇小媛动作一顿：“是吗，可我觉得它这几日一点也不安稳。”

“是——”然而仇德铭刚说了一个字，便陡然停止，与此同时，他头一侧，似乎在听什么。

仇小媛一见父亲如此，也立即噤声，摒息凝听。

是人的脚步声。

是的，虽然声音很遥远，但是还是能分辨出那是人，而且是很多人，脚步杂杳纷乱，好像无数飞扑的飞蛾，由远至近朝这里扑而来。

仇德铭的脸色陡变，他不敢懈怠，立即冲到桌边一口吹熄油灯，并快步移到窗前，将窗户抬起一线，细听外面的动静。

然而他越听，脸色却是越难看。

从声音来看，那些人脚步迅捷，异于常人，显然个个都是练家子，且他们一边奔跑，还一边发出阵阵起伏不定的低哨，这哨声仇德铭不陌生，身为燃灯会宁州分会的分舵主，悬刀门的联络讯号他已熟稔之极。

悬刀门乃当朝慜昭文皇帝宇文鄂所创，虽名为皇帝明察朝政惩奸办案之用，但事实上，它就是一个专为皇帝服务的特务机关，在朝中，他们负责监察暗杀对皇帝有异心的臣子，在野，他们负责对付江湖上反抗朝廷的组织，当然，这主要便指燃灯会。

所以说，悬刀门和燃灯会在这天下可谓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且自傅雄在几年前接手新门主之后，悬刀门日益壮大，对燃灯会的围捕打击也更加肆无忌惮，以至于这几年来，本来就青黄不接的燃灯会已一连损失了好几个分舵舵主，堂主和骨干人士。

所以时至今日，燃灯会的人一遇见悬刀门，大多暗自隐匿，尽量不与之当面相博，以保存实力。

可没想到这么多悬刀卫深夜奔赴望云客栈，难道他们已经探知了望云客栈乃燃灯会一据点，或者是打听到了他们的行藏？

如果他们已经探查到了这里乃是燃灯会的据点，特来一网打尽的话，望云客栈怕是危殆。

而如果是他们打听到了他们父女的行藏呢？可这怎么可能呢？要知道他和女儿此行谨慎之极，甚至连燃灯会其他人都无人知晓，唯一泄露行踪的可能，只有自那个送信人。

不，不可能这么糟的，万万不能这么糟！

此时，仇小媛也凑到父亲身边侧耳细听，她见脚步声和呼哨之声越来越近，不由将腰间佩刀紧紧一握，道：“父亲，是悬刀门的人，咱们怎么办？”

然而仇德铭却没说话，只将手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此时此刻，只怕整个三岔路口已经被悬刀门包围，就算情况已经最糟，他们除了静观其变，只怕再无对策。

果然，不到顷刻，悬刀卫已经团团围住了望云客栈，他们的脚步却忽然一齐刹住，紧接着又是一声接着一声低声的哨响，随着声音，那些人快速地左右移动，很显然，他们是在整肃队伍。

仇德铭听见女儿的呼吸愈发急促，便默默伸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似乎在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害怕，因为有父亲在。

终于在父亲无声地安慰下，仇小媛紧握刀柄的手稍微松了一松，呼吸似乎也稍微和缓。

很快，客栈大门处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并传来凶横霸道的大叫：“开门开门！快开门！快开门！——”

片刻，下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传来了掌柜余路通的声音：“各位大爷，这么晚了可是有什——”

然而他还没把话说完，那帮人已一把将他推开，野兽一般冲入了客栈内。

仇小媛又瞧了一眼父亲，仇德铭继续深皱眉头没有做声，只是离开了窗户，悄然移到门口方向，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开始观察大堂下的动静。

一大队悬刀卫冲入了客栈，而且一来就开始大呼小叫，并蛮横要求掌柜余路通将每个房间都打开让他们搜查，余路通苦劝来人，然而那些人却朝他叱骂道：“你特嘛是瞎子吗？没瞧见咱们这一身御赐锦鱼服？咱们悬刀卫是受皇上的命令捉拿贼人，要你来管？！叫你开门赶紧，要不咱们就自己动手了！”说着抬起一脚朝余路通肥胖的肚子上一踹。

那余路通本来京畿分舵的一届小小堂主，也是有点修行根底的，此时被这悬刀卫一踹，却装作啥都不会，皮球一样仰面倒在地上，哎哟大叫不住，挣扎了好久才爬起来，忙不迭地叫店伙去给官老爷们开门。

而那些悬刀卫丝毫不怠，还没等店伙过来，已兵分三路，分别朝楼上楼下和后院内咚咚咚地奔去了。

紧接着，客栈内外便传来的混乱喧闹的敲门声，踹门声，喊叫声，叱骂声，打砸声，甚至还有打人的惨叫嚎哭声，不绝于耳。

“真是一帮恶霸！”见这帮人如此横行，仇小媛愤而斥道，然后她又问父亲：“爹爹，你说他们是不是找我们来着？”

事实上仇德铭也没有准确的答案，于是他沉吟一下回道：“也许是，也许不是——”说着，他竟鬼使神差地回头瞧了瞧背后那个大箱子，而那箱子似乎也被下面的吵闹声惊动，忽然轻微颤抖一下。

仇德铭的眉头不由一压：莫不是是为了它？——不，绝对不可能！

片刻后，数名悬刀卫在搜遍楼下无果，开始噔噔噔地爬上二楼来。

仇小媛听着这催命一般急促的脚步声，不由得再次焦急地望向父亲。

“别怕，咱们有它在，不用怕。”仇德铭强自镇定，安慰女儿，当然，也许是情况已逼到眼前，他已经没得选择了，于是干脆离开门口，拉着女儿的手返回桌边，重新点起桐油灯，然后稳稳当当坐了下来。

从离楼梯最近的房间开始，一个个门被依次敲响，然后便是悬刀卫冲入房内呵斥搜查的声音，每一间房的搜查都吵闹不已，随着一个接一个房间被搜查完毕，那些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吵，也越来越清晰。然而父女俩却依旧呆在屋子里，安静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