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江南 浩文 何必有我

反正也行动不便，再加上失血过多的困乏，子冲迷迷糊糊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住院的钱宇浩爸妈已经给过了，床头上吃的也足够，让他得以安心地休息。就这样睡到半下午，朦胧之间，子冲忽然觉得床前多了两个陌生而熟悉的身影。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使劲揉了两下眼睛。关节的疼痛让他明白，这是现实世界。

是爸爸和妈妈！

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的孩子……”看见儿子醒来，子冲的妈妈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儿子你醒了！”子冲的爸爸搓着手，满怀激动，一开口讲话就停不下来：“可把我们急死了，幸亏昨天你哥给我们打电话，说你在这里住院。我们一大早就买了机票飞过来了……”

“我哥？”

“对啊，你不是打电话给你哥了吗？”

子冲慌乱地单手撑起来，却又本能地拉了拉毯子，似乎要躲进去逃避什么。他拿出手机，果然有一条通话记录。看时间，应该是自己昏迷的时候，宇浩给冯子烈打的。他颓然地扔下手机，完全是泄了气的表情，双手撑在身后，一言不发。

看着儿子一点没有高兴的意思，连声爸爸妈妈也没叫。对面的爸妈有些局促起来。这是久别重逢的对话，却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病房里静得让人难受。

爸爸首先打破了沉寂：“小冲，还在生我们的气哪？”

子冲把头偏向一边，没有看爸爸。嘴唇微微张着，努力调整着不太平和的呼吸。他还是执拗地希望这只是一场梦，等待着渺茫的清醒。一年多了，他从来就没想过会再见到父母。

电话八成是宇浩打的，可自己又怎么会怪罪宇浩呢？他打哥哥的电话，肯定是为了找家人救自己。更何况，他并不知道自己背后的故事。昨晚告别时候，那种不安的感觉终于兑现了，强烈的挫败感和委屈涌上心间，他法迁怒任何人，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父母：“我不要你们来找我，请你们回去。”

听见儿子这么说，妈妈哭得更加伤心，坐在床尾，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孩子……妈妈想你呀……”

哀伤的情绪迅速传染了子冲，他斜倚在床头，努力让自己不失态。可是压抑许久的委屈已经迸发，冲破闸门一下子释放出来：“别说了！”

子冲大口地喘着粗气，斯文白净的脸上，除了纱布就却只剩下暴躁的眼神。他肆虐着不吐不快的激愤，全然不顾对面是自己的双亲：“是你们先不要我的！你们嫌弃我啊！把我一个人扔到乡下，一年也不来看我一次你们记得吗？我生病快死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没资格，我不配，我也不稀罕当你们的儿子！”

妈妈失声痛哭，已经没一句话说了；爸爸倒是陪着笑脸，试着在儿子旁边坐下：“小冲，这些年，我们是做得不够。因为国家的一些政策，我们也没法把你留在身边，并不是嫌弃你。爸妈欠你的，一定给你补回来，好么。”

“哼。”子冲冷笑了一声，语气低沉，像是暴雨前的雷鸣：“补回来？怎么可能。小时候，我想要你们的爱，没有；现在你想不想给，都晚了。我这一辈子注定是不快乐的。我也不要你们任何东西，你们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好嘛？你们不是还有我哥吗？有他就够了，我不想拖累你们，拖你们家的后腿。”子冲咽了咽口水，想起自己苦楚的身世，声音变得颤抖：“十六年！你们拿什么补偿我这些年！还有这该死的病！从小就没人愿意跟我玩！在学校总是被人欺负！一病起来就疼得想死，就像现在！”

“儿子……妈妈哪是不疼你……妈妈想你呀……”

“谁要你疼！你们干嘛要生下我！生下我面对没有希望的生活！没有爱！没有关怀！除了疼痛什么都没有！”

子冲咆哮着，走廊上都能听得见。他毫不顾忌自己的失态，压抑了十几年的苦闷宣泄不尽。随便是哪一点，都够他说上一整天的吧。他声音颤抖，鼻涕眼泪不争气地流出，然后被迅速擦掉，汗水浸湿了衣衫。他的狂暴伤透了面前的爸妈，也吓坏了放学前来探望他的宇文和宇浩。两个小孩子没想到病房里多了两个陌生面孔，更没想到子冲正在发脾气，跑进病房立刻被惊得不知所措。

被爸爸的身躯挡着，子冲并没有看见宇文和宇浩进来了。继续发泄着不满：

“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请你们放过我！这里有人对我好，有人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们……”

“别闹了好么儿子，你要骂我们，打我们都行。先把气出够了……妈妈不能没有你……”

“我不要回去！我在这里过得很快乐，比你们家快乐一百倍！我好容易得到的幸福，请你们高抬贵手，放过我，给我这辈子一点生活的希望好嘛？”

“小冲，你胡说些什么呀。”爸爸站起来：“怎么这么对妈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