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江南 浩文 昨日重现

直到带队老师招呼大家回去，宇浩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收了水壶衣服。杨博宇跑过来说你的脸还没擦呢，还是血迹斑斑的大花脸。宇浩说算了，这个小学他也不熟，不知道哪里有水龙头，回去再说。其实他是懒得去，淡淡地不想动弹——操场边的教学楼里就有卫生间。他拿杨博宇的手机照了照，反而觉得这样挺好，有那么一丝悲壮的色彩。

差不多也是放学的时间，下车以后大家就可以各自散了。天色还很早，太阳晒得地上白花花的，有点晃眼，宇浩下了车环视着校门口。这天气，这酷热，跟那天自己搭着宇文的肩出门的时候一模一样。他努力选择忘却，但回忆却进入了他的躯体，驱使着他重复那天的故事，朝斜对面的甜品店走去。

宇浩根本就没有胃口吃什么，他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会儿，躲一躲。

店里没有别的人，年轻的老板正安静地看书，宇浩一推门，把老板吓了一大跳。这满脸的鲜红，让老板差点没认出他来。

“啊？小帅哥，这怎么回事儿？是不是打架了？”少年从椅子上跳起来，也不管会不会有客人，赶紧把宇浩拉到后厨，随即取了毛巾、温水，让宇浩洗脸。

“谁欺负你了吗？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少年一边看着宇浩洗脸一边问。

“踢球受伤了。”

“干嘛那么猛，又不是世界杯哦！”少年看着宇浩洗完，发现脸上还有残留的血迹：“别动，脸上还有血呢，我帮你擦。”

宇浩地把脸仰起来。少年一只手扶住宇浩的后脑勺，一只手拿着毛巾轻柔地拂拭着宇浩的脸。眉头皱着，嘴巴微微张开，像是在清洁一件易碎的无价之宝。他有点心疼眼前的这个孩子，一边擦拭，一边啧啧叹息。

宇浩闭着眼睛，思绪还没完全来到这里。

“好了。”少年检查了一下宇浩的脸，已经弄干净了。“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腰被撞了下，不过没事。”

“那就好……饿了没有，想吃什么？”

“我……只是想坐一会儿。”宇浩摇摇头。

“啊？就是来洗个脸的嘛？”少年挠挠头，反倒疑惑了。这孩子也挺馋的啊，可是为啥这回不想吃东西？

“你好像不太开心。”两人来到吧台后面，宇浩坐了椅子，少年取了一个坐垫坐在地上：“是不是比赛输了？”

“没有，赢了。”

“赢了还不高兴，天朝足球赢一次多不容易。”

少年本来想说几句俏皮话逗宇浩开心，可宇浩不为所动，单手托腮，盯着吧台上笔记本电脑的屏保发着呆。

“要玩电脑么？能上网的哦。”

宇浩还是摇摇头，目光转移到电脑旁边的书。忽然转过头来：

“哥，我想问你个问题，你谈过恋爱么？”

“嗯？没有吧，怎么了？”少年被这个问题噎住了，大脑飞速地转动。他判断这孩子一定是遇到什么与感情有关的事儿，正在以防止小学生早恋为前提，预测着接下来的问题和自己的回答。

“哦，那就算了……”

“你想问什么嘛小帅哥。咱也是见过猪跑的人！”

“恋爱是什么感觉？我有个朋友，恋爱了就不理我了。”宇浩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的郁闷。适合讲心里话的，竟往往是陌生人。

“你的朋友多大？是男生嘛？”

宇浩点点头：“男生，10岁半。”

少年的嘴巴张成一个夸张的O型，露出整齐的下牙，表情丰富夸张。好像在说，天呐！哥还没吃着猪肉，00后都有女朋友了！

“他不理你？你该不会是他的情敌吧？”

“不是啊，我都不认识那个女生。”

“哈哈，我知道了，那个女生是你的情敌！”少年就是爱开玩笑，听着没一句正经话。宇浩没有理会少年的玩世不恭，伸手晃了晃鼠标，省得屏保在眼前晃来晃去乱了心思。

少年意识到宇浩是真的有心事，收起笑容，换了个正襟危坐的表情：“初级恋爱的感觉啊，就是世界上只剩下你和她的感觉；就是想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的感觉；就是你可以天天欺负她但不许别人碰她一根毫毛的感觉。”

“初级，还有中级的嘛？”

“有啊，中级恋爱的感觉呢，就是你和她相隔万里你们还爱着；你和她都穷得只能过苦日子你们还爱着；你成了老头子她成了老太婆你们还爱着。”

“那是不是还有高级的。”

“对啊，高级的呢，就是，你觉得另一个人比你更适合她，便放手了。”

“哦……”

子冲忽悠完，忽然觉得跟小学生说这个还太早了，赶紧岔开话题：

“放心，10岁半也太小了，什么也不懂。保证他们很快就会分手啦。他分手了就会回来找你的。”

宇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没有完全让他转忧为喜，但郁结的闷气舒缓了不少。少年起身在宇浩面前弯下腰：“小帅哥，这下想吃东西吗？”

“嗯！”宇浩点点头。还是要“赤壁之战”。

少年应声便去了后厨。宇浩坐等着无聊，翻了翻面前的本子。本以为是记账记事之类的，不成想，随手一翻居然看到了一首词。

临江仙答子烈询近况

莫问萍踪何处是，余杯一醉答卿。茫茫星夜伴初程。云中千里雪，白下满江风。

甲子重来身在否，彼时衰鬓残翁。也堪细雨剑门行。酒痕终未洗，长卧百花汀。

宇浩虽然读过不少的诗词，可是这首却从没见过。凭借积累的功底，他看懂了个大概意思。难道是这少年自己写的？再往下翻，每页都写了些东西，或是诗词，或是随笔。也不知道总共写了多少。宇浩突然意识到，这应该是日记一类的东西，自己不该看。正要合上本子，那少年却已经端着碗站在旁边了。

“哈哈，你看了我的日记哦！”少年一边说把“赤壁之战”放到宇浩面前，并没有生气：“随便写写，文笔不好不要笑我。”

“我就看了前面两页……”虽然少年没有在意，宇浩还是有点窘迫。

“哦，那个，是一年多以前写的了。“

“你居然会写诗？”宇浩的猜测被证实了，但还是很诧异。他觉得写诗这种事儿，至少是爸爸那个年纪的人才会，想不到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的老板也能写。

“哪里会，乱写的。”在少年眼里，宇浩还是小孩子，他并不认为宇浩会对他写的东西感兴趣；或者即便有兴趣也看不懂。便随口敷衍了一声。“快吃东西吧，待会儿就不好吃了。”

“才不是乱写的，押韵和词牌一字也不差。”

“这个你都看得懂？”少年马上对宇浩刮目相看。知道“押韵”和“词牌”的规则，至少是个入门的水平。但这么小就了解这些，实在出乎意料。找到了共同语言，两个人都对对方刮目相看。赞叹之余，少年落落大方地伸出手：

“能交个朋友么，我叫冯子冲。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哪。”

“我叫刘一麟。也可以叫我宇浩。”

“宇浩……是艺名吗？”

“啊~~就是别名啦。觉得好听。”宇浩停了一下：“上次跟我一起的叫宇文呢。”

“嗯，我记住了！叫我冲哥或者子冲……啊，随便怎么叫都行啦。”

两人握了手，子冲便陪着宇浩吃东西，各自聊起喜欢文学的原因、喜欢的诗人，等等。宇浩就是这样，一旦跟几个人熟悉了，就会变得活跃开朗；但是人一多，他就恢复到静如处子的状态。

谈话中得知，子冲本来应该上高中的，但成绩不好，现在正在休学。之前他去过很多城市，去年才来的重庆，一直在这个甜品店打工，并不算是这里的“老板”。别看他刚才油嘴滑舌的总开玩笑，真正聊起自己的爱好，就变成一本正经的样子。这一点倒是跟宇文有点像。

“对了冲哥，为什么你的诗那么悲情？”

“哈哈，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可能写得夸张了一点，不要当真啦。”

“喔……”宇浩虽然觉得子冲在谦虚，但是又觉得，如果真是有伤心的事情，问下去也不好。一想到“伤心的事情”，宇浩又有点走神。“赤壁之战”的味道还是像上次一般没有变，子冲还加了些桂圆在里面，但宇浩无论如何回味，都觉得不如当时那般甜蜜。

“想什么哪，是不是还想吃呀？”子冲的话打断了宇浩的惘然思绪。毕竟还是孩子，心事都写在脸上，子冲一眼就看得出来。

“不吃啦。”宇浩看了看时间，忽然想起了什么：“冲哥，我能在你这上一下QQ么。”

“哦，好。”

宇浩登陆上去，发现宇文的头像是黑白的，也没有消息。随手就要关掉。

“诶，别关，加我一下呗。”子冲写下自己的QQ号码。

“‘利~奥~波~德~王子’？好难记的名字。”宇浩还没见过这么长的QQ昵称。

“哈哈，难记吗？记得叫我王子殿下就好了。”

“快六点了。我该走了，王子殿下。”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开导和逗趣，宇浩心情稍微好转了，顺便回应了一下子冲的玩笑。子冲也觉得如释重负：

“哈哈，宇浩大人慢走。”

宇浩从包里掏出钱，刚想要给，早被子冲拦住了。

“这个，三俗了啊，不许客气。”

子冲把宇浩送到门口，看着宇浩过了马路才回到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