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陈家镇水运远没彻底落没,回到故乡头几年,陈平安全靠四方友邻接济过活,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刁钻刻薄,爱钻牛角尖的师父陈炳干,于是,过早就被世道所磨去韧性的陈平安,也是舔着脸向他讨了一门活路的生计。
不料,陈炳干却嫌他没有悟性,死活不肯答应收徒一事。
好在,这陈炳干有位心善的妻子,不忍陈平安如孤魂野鬼般过活,便为他丈夫满口答应了下来。
于是陈平安跟随极不情愿,收他为徒的师傅陈炳干,到了陈家镇港口的船坞厂为其打杂,干干粗活,虽没工钱,但管三餐不是,且与陈炳干学了一门旁身手艺,也不用为其将来生计发愁。
可好景不长,随着朝廷大运河的开掘日益完工,当朝皇帝一声令下,一口气凿开渭河堤坝,一时之间,渭水分流,滔滔河水猛灌大运之河,几年下来,靠过路商船过活的陈家镇是越发萧条起来,陈平安所学的那门旁身手艺,也随着船厂倒闭打了水漂,没了用处。
如今整个小镇已到入暮西山的地步,大都剩下一些孤寡老人留守,年轻力壮的哪能甘心困在这个小地方,早已外出,另谋出路去了。
陈平安对外出一事也没多大心思,自顾在家干起跑船的事儿,日子虽稍微拮据些,倒也能免强混口饭吃,按他话说,这好歹是番事业,属自家个体经营,比在外头看人脸色谋活路就好的去了。
毕竟陈平安从小在外流浪了几年,世道有多不寻常,心中早已有底。
他曾亲身经历,与他一同流浪几年的一个伙伴,被一群糟糠乞丐,卖进青楼,哪女伙伴才十四岁啊,而他当时却是可笑的躲着一旁,暗暗注视着这一幕发生,当时的麻木早已让他升不起丝毫反抗,对于此事,陈平安至今还耿耿于怀,甚至每每想起,眼中就会起上一层薄薄雾气,悔恨当初胆小如鼠的自己。
陈平安此刻,一屁墩坐在一面青石板上,回想起这些过往,心中不是滋味。
尤还记得师傅陈炳干于四年前死去的那番场景,他老据搂着身子半躺在竹懒椅上,瞳孔睁的圆大,望着水神庙的方向死不瞑目了。
至于陈平安的父亲,当年则被朝廷强征,参与到了大运河河床的挖掘,只是可惜,至这一去再也没能回来,听说是做了大运河的第一只鬼。
他是如何死的,陈平安后来也听当年所幸能够归来之人说起过,说是他父亲,因不满监工施暴,在一次下雨出活时,他父亲与监工发生了口舌之争,也从那一日起,与父亲同去的乡友们就再没有见到那个短命鬼了。
据与他同去的乡友猜测,陈平安的父亲应该是被那该死的监工给事后处理了,最后才有了陈平安娘亲改嫁一事。
这些过往,陈平安也不知该怪谁,想去寻仇吧,他也无人可寻,当年参与大运河挖掘之人,没有数百万,也有百万吧,况且死的又不止陈平安他一个人的爹,或者陈平安与他那死鬼老爹的感情终究是淡的,那么多年过去,也许早个放下了也说不定吧!
到了如今,渭河之水也没了几年流头,镇上居民为寻生计是走的走,留的留,早已不复当年面貌。
陈平安还好,想法与他人相比略有迥异,始终不愿效仿他人离开陈家镇,他倒不是对故乡有什么特别感情存在,而是从小在外流浪过几年的陈平安心里始终认为,在外奔波可不一定在家吃咸菜来的好,毕竟他是过来人,深知外面世道险恶。
陈平安头几年虽有寻他母亲而去的想法,想看看她这几年过得是否还好,但想了想,还是止住了这个念头,几年下来已是淡泊,毕竟他娘亲这几年都未曾来寻他啊,也许这段母子感情,俩人早已放下了也说不定吧!这又有谁知道呢!陈平安心里五味杂陈的想到。
“吱呀!”
篱笆院外,响起了竹筏开门的声音,陈平安也随之望了过去。
篱笆墙半人身高,院外的动静还是能够看清的。
在陈平安视野内,有一名肩上正挑着两只水桶的女人,这女人身材清瘦弱小,衣着朴素,一袭淡灰色衣裙满是缝补时所留下的行线痕迹,走路还带有一瘸一拐的节感,其面相也甚是丑陋,有一大片烫伤疤痕在其左脸庞,看着很是可怖。
尤可见,这女子手中还提有一座灯笼,像如陈平安先前那般,将灯笼挑举在前,嘴中还神神叨叨的念着陈平安刚才那段什么来着!不一样的却是肩上挑有一旦水桶,水桶内则装有两桶不是特别满的混杂之水,像是水井里头抽出的最后一丝杂水。
“姨娘引龙呢!你这时辰可不对啊,这都快到正午了呢。”
陈平安在院内向着外头打着招呼,对这丑陋女子他表现的很熟络,还管这女子叫做什么姨娘的。
这姨娘可不是陈平安亲姨娘,这女子而是其邻居,按照镇里头的辈分,与陈平安心中那杆秤,叫她声姨娘以示尊重,也不算过分。
这名丑陋女子就住在陈平安隔壁院子里头,相隔一条篱笆墙,早年间因这女子经常接挤刚从外地回来的陈平安,不忍心其忍饥挨饿,便时常省下自己的那份吃食,分与陈平安,陈平安心有感激,随后日子里,便认做这丑陋女子为姨娘了。
虽然他这姨娘模样是丑了点,可陈平安却是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反倒若论起他心中最感激的人,恐怕除了其师父陈炳干的妻子,也就是他的师娘,与儿时在外流浪所结识的那位女伙伴之外,便属这位姨娘了。
他这姨娘不仅善良心地好,且有个非常秀气的名字叫韦秀兰,今年刚满三十二岁,大过陈平安十岁。
最可惜就是她这副面容了,不然下半辈子,就凭她这玲珑可致的身段,也定可找户好人家衣食无忧的度过余生,又怎会至今未嫁。
其实这韦秀兰并不是本地人,陈家镇人大都姓陈,祖上都是同个宗祠,同根棍子里头出来的。
韦秀兰姓韦,听镇子里头的长辈们说,这韦秀兰本是县城里头窑子里逃出来的娼妓。
刚开始陈平安还不明白娼妓是啥个玩意,竟舔着脸皮抓着韦秀兰好生一番问询,事后明白娼妓是啥原由后,闹的陈平安事后也是尴尬不已,躲了她好几天,好在韦秀兰事后也没与之计较。
她面容之所以落得如今模样,与镇中这般说法,并非空穴来风,因她往年确有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当年韦秀兰被奸人所害,卖进青楼,不甘受到欺辱的她,当既狠下心来,强忍痛苦毁去容貌,可青楼那群老娘们,依旧不打算放过韦秀兰,随后命人将其腿打断,并残忍灌上能致人变哑的哑药,方才罢休丢在路旁,任其自生自灭。
濒临绝境的韦秀兰是被一陈家镇的老婆子路过所救,便将她带至陈家镇生活,老婆子也于几年前去世,膝下的那个不孝儿子早在一年前失踪不归,不知下落,韦秀兰便自然而然的顶起了这个家。
待韦秀兰将水桶挑进隔壁院内后,才对对面院子里头悠哉悠哉的陈平安说道,不对,应该是用手进行了一通比划道。
“哦,嗯哈嗯哈……”
二月二这个日子,在陈平安他们所在的这片地区中,一直有引龙灯祭水神这个风俗存在,而且是要早上起来便行事,不可耽误好时辰。
引龙灯便是清晨醒来,提着灯笼挑着水桶,去到井边打些清水回来,用于今日洗衣做饭,至于祭水神这一环节,太过伤财劳民,早因陈家镇的落寞而丢弃许十来年了。
见韦秀兰错过引龙灯的时辰,陈平安才有先前那番问询。
好在陈平安自小与韦秀兰打交道,她此刻作的比划,陈平安还是能够大致了解的。
原来,韦秀兰之所以错过时辰,全怪镇子里头的那几口老井。
这几口老井,竟在今晨全部哑了火,井底的水是有一阵没一阵的,搞的镇中居民家家户户是左等右等,这才错过引龙灯的最佳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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