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泪一人间 第六章 人亡

“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非非瞪着通红的眼睛质问叶千宁，哒哒的马蹄已经走出很远很远，不见星月的夜下非非却是见到一点剔透的光，那是泪光。

她讨厌女人哭。

可是又总是会被眼角的那一点晶莹如水晶的液体浇灭所有的火焰。

“娘，你别哭了。”非非费力地从长衣中伸出手来，小小暖暖的手掌碰到叶千宁冷如寒霜的脸就像热水浇到冰上一般，叶千宁一直隐忍的情绪再难控制，泪珠像落线一般噼啪打下。

“青，池。你有个好爹爹，我也有。”叶千宁哽咽着，泪光糊住所有的回忆，“可是，他要杀我爹爹啊！”

他？

非非脑海划过无数片段，聪慧如她又如何不知道他是在说谁。

所以，为什么要这样啊，人，果然是讨厌的生物。

非非无声叹息，她曾在地球几万米高空之上俯瞰沧海桑田，万家灯火，看这人间最有趣的感情，最脆弱的感情。

曾经的海誓山盟转眼会转眼破碎，就像女人流不尽的泪，每一滴都是嘲笑。

“青池以后没有爹了，好不好。”

“好。”非非乖乖地点头，只是她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变得像空灵，就像再次身处地球中轴万米的空间站中，在那个寂静没有时间概念的地方，嘲笑着人类最无用的感情。

“老大，时空管理局成立的意义是什么？”

“守护时空秩序，打击时空犯罪。”

“我问的不是这个，李新月同志！”

“请叫我C-017，C-077同志。”

“呵呵，请叫我非非，我喜欢人类的名字，C-017同志。”

“少废话了，赶紧去完成你的任务，这次任务完成后就给你放一个月的假，时间空间自选。”

“保证完成任务。”穿着短裙的少女笑靥如花，“我可是准备抓到虞小小后去看看我爸妈。”

“那很遗憾非非同志，你一出生爸妈就死了，如果你是想看看抚养你长大的空间站我很乐意陪你度过一个假期。”

“我也一样！”坐在操作室穿着萌萌粉兔睡衣的小萝莉也转过头来。

“想得美！我就不能去九十年代看看还活着他们吗！”

“那我再啰嗦一句，你穿成这样在八九十年代的天朝可行不通。”长腿御姐两手环胸，眼角流转的光华美到极致。“最后，祝你好运，我们都等你回来。”

“就这句我爱听。”

“非非假期结束要给我带大白兔奶糖。”

“没问题！”

埋首在叶千宁怀中的非非恍若经年，所以，是我的假期结束了吗？

非非从来不会做梦，休眠的时候永远安静地像在充电，只是这次，她意外地做了个奇怪的梦。

那应该是染上八九十年代褪色的胶卷，通过管理局立体投影出来的影片，因为她就像个无人注意的旁观者。

“b超出来了，这是个女儿，我托刘大夫偷偷做的，让你媳妇打了吧。”

“妈，孩子都七个月了，你这是要干什么！女儿又什么不好的，现在生男生女一样好。”

“我不管，我们木家一定要延续香火，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死给你看，要老婆还是要老妈你自己看着办！”

场景一换，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子和那个老女人剧烈的争吵。

“如果不同意打胎就跟我儿子离婚，我们家不能有你这么自私的儿媳！”

“老公，你要你说，你说啊！”

“宁儿，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好，好，好。我决不允许你们伤害我的孩子！”大着肚子的女人转过身奔走，明明感觉到她满脸泪水，却根本看不清她的脸。男人追了出去，两人拉扯间走到马路上。

人声鼎沸的马路，一辆拉着满满海鲜的货车呼啸而过，只是这次，急急的刹车声惊倒所有的人。

血迹染红货车车头，非非听到好多好多的声音，男人拖着血迹拼命爬到大肚子女人身边，一直说着，对不起，老婆，女儿。

可笑。非非嘲讽地看着这一切，心底却像落雪的天，无声无息，悲哀地盖了难以化开的寒衣。

“你不是人吧。”

“所以，你不会懂，”

“我还可以选择死在这个时代。”

“我保证，只爱你娘一个人。”

“青池以后没有爹了，好不好。”

“咳，咳咳。”非非咳着睁开了眼，梦中的一切只像清晨海上的泡沫，阳光落在睫毛上，轻轻闪几下就忘得无影无踪，可是非非的心还是沉闷地厉害。

“非非是不是冷了？”叶千宁眼底满是疲惫和担忧。

非非轻轻摇摇头，只觉得这个声音好耳熟。

“非非忍一忍，我们去金陵看你外公。”

“好。”

马上不知时间，她们一直披星戴月地赶路，然后终于，看到山脉渐渐翠绿，暖意笼罩整个江南，地平线上伴随着初升太阳看到一个巍峨壮观的城池。

“金陵。”

非非感受到叶千宁越来越激动的情绪，终于在日上三竿之时在城外听到了一间偌大的废宅之外。

“将军府？”匾额只剩一角固定，岌岌可危，大门洞开，里面一片狼藉。

叶千宁的脸一下子又变得煞白煞白。

“爹？”

空无一人，无人应答。

叶千宁牵着非非步入其中，空气中淡淡飘来一股血腥味，非非蹙着眉看着这一切，很懂事的一言不发。

两人过了一进的门洞，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横七竖八的尸体淌了一地，叶千宁嘴唇颤抖，非非听到一个个陌生的人名。

“小桃。”

“春杏。”

“阳儿。”

“季平。”

“福伯。”

“秀姑姑。”

叶千宁失魂落魄地跌进大厅，大厅内竟然整齐地摆着二十三具男尸。在叶千宁无比抗拒却又无奈看到中间一具尸体的时候，一路来所有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

“爹？”

“爹！”

非非看着扑上去痛哭的叶千宁小手攥紧，对着一众尸体缓缓地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静的不能再静的空间只剩叶千宁的哭声，非非嗑完最后一个头抬起头时蓦然看到屏风后的尸体堆里有一只小手动了一下。

还有人活着！

非非推开屏风，屏风后是一众乱七八糟的女眷孩童尸体，横梁倒下，最角落的一头压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他面向下护着一个小一点的孩子。

非非探了一下两个孩子的鼻息，竟然还有一点微弱的呼吸！

“娘！还有人活着！”

非非跑出来摇醒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叶千宁。

两人合力，一起将两个孩子搬了出来，叶千宁熟稔地冲进后堂翻出一堆药品将他们包扎一番，又一个个地探遍所有人的呼吸，可惜一百二十三口人，只活了两个小孩子。

日头正盛，正忙碌的叶千宁猛然听到一阵隆隆的沉闷之声，她立刻将两个孩子抱到马上，从地窖搬来几大坛烈酒浇到能浇的所有地方，终于，非非也听到战马嘶鸣之声。

“娘，你要做什么？”

“青池，骑着这个马带着两个哥哥去金山县找一个叫叶明的夫子，他会帮你们的。”

“有人要来了，娘，要走我们一起走！”

“娘走不了了，青池要照顾好两个哥哥，为我们报仇。”

“咳咳。”马上的一个孩子艰难睁开眼，灰扑扑的小脸也无法掩盖那双清冽至极的眸子。“千，宁姑姑？”

叶千宁见他醒来，一行清泪又汩汩而出，“必清，姑姑对不起你们。”

“爷，爷爷说，姑姑一定回来。”漂亮的孩子在这个时候依旧扯出一抹令人心安的笑容，“可他不想姑姑回来。”

“娘，快走吧，叙旧等下再叙！”坐在马上的非非已经看到西边像小山一样压来的铁骑。

“必清，帮我照顾好青池。”叶千宁忽然浮出一抹惨白的笑意。

非非当然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在空中慌忙地去抓叶千宁，隔空虚浮，她什么都没抓到。

“娘！”非非直接跳下马，手臂却被那个死孩子紧紧拽住，身体悬空。

“好青池，活下去，替娘报仇。”叶千宁身如清风，将她扶上马，长鞭狠狠一扬，马儿吃痛向前急奔。

“叶千宁，你个懦夫！”非非嘶吼，马儿一跃数丈，那个只给她五年温暖的女人越来越小，铁骑压城，破败的将军府轰然间燃起冲天大火。

那道纤细的，柔弱的身影再一回头，非非的眼睛被光影撞得生疼。

她好像想起来了，那年在时空管理局偷偷翻看自己的档案，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就是叶千宁的模样。

“妈？”

“娘！”

大火像血一样热烈，冲开天地乌云，奔腾而上的火焰就像那年乌江不停的水，只是，这次好像是从另一层模糊的光幕中看到。

她讨厌女人哭。

因为，她讨厌哭。

那时看不清的脸，也是隔了一层今天这层讨厌至极的水雾。

“我可是准备抓到虞小小后去看看我爸妈。”

“那很遗憾非非同志，你一出生爸妈就死了。”

“我一定会保护我的孩子。”

“对不起，老婆，女儿。”

九十年代的大街上，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依偎在男人身边，“阿山，我们孩子出生叫什么名字好？”

“就叫非非吧，不管男孩女孩都可以。”

“你是不是也跟你妈一样重男轻女？”女人微微愠怒。

“当然不是，我可不在乎生男生女，男孩女孩我都喜欢。非的意思就是与众不同，我们的孩子一定与众不同。”

“好，就叫非非。”女人安心，扬着一脸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