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悲歌 第五章：秦庄襄王

邹衍等正欲离开马厩，忽听不远处有打斗之声，邹衍把怀中婴儿交给了吕不韦，飞身而出。只见有四名蒙着面的黑衣人正围攻一人，细一看，那被围攻者却是李同。

李同显然已受伤不轻，脚步踉踉跄跄。眼看就要命丧于四人之手，邹衍不及细想，飞身上前，一掌拍向一个正在攻李同后背的黑衣人，喝道：“大胆贼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蒙面行凶！”

那四人只觉得邹衍的掌力刚柔并济，浑厚绵绵，也不敢怠慢，舍了李同而攻向了邹衍。

这四人单个的武功已臻一流境界，而四人联手时分进合击、进退攻守，配合得天衣无缝，便好似一人而长了八只手八只脚一般。四人联手既有十几人之威。邹衍纵是天下少有的大宗师，一时竟也奈何他们不得。

这时鲁仲连已赶到，那四人也不再恋战，呼啸一声，分别朝四个方向奔逃而去。邹衍和鲁仲连不及追赶，忙扶起李同，只见他受伤不轻，鲜血不停的从口里流出。邹衍出指如风，迅速点了他几处大穴，想帮他止血，无奈他伤口太多，这血既是止不住。邹衍见他嘴唇微张，似乎有话要说，忙道：“先生有何话说？”

李同拼命的张开嘴，却只是喉间嗬嗬作响，一句话都说不出。他艰难的抬起手，似乎要取怀里的什么东西。邹衍在他怀里一摸，果然有个小包裹，忙取了出来。李同看着那个包裹，微微一笑，就此死去。

邹衍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是两本古旧的羊皮小册子，分别便是《连山》和《归藏》。他把两本羊皮册收入怀中，道：“此人之死，皆因这两本册子而起，要查寻那四个黑衣人，恐怕也要着落在这东西上。”

平原君得知李同之死后，放声大哭，命厚葬之。

原来昨晚平原君听从了李同之计，募得敢死之士三千人交予李同，李同率领着三千人缒城而出，乘夜斫营，杀秦兵千余人，烧毁粮草三千余石。王龁大惊，连夜退兵三十里。邯郸城中的军民顿时士气大振。

正当王龁收整队伍，准备再次发起进攻时，信陵君已盗得虎符，带着门客赶到军中，用计杀了晋鄙，夺得了兵权，带领精兵八万而来，他身先士卒，进击秦营。王龁不意魏兵促然而至，只得匆忙拒战，廉颇和平原君亦开城接应，大战一场，王龁折兵一半，狼狈退到了汾水大营。春申君也带着十万楚军前来应援。

而此时，武安君白起在杜邮被赐死，秦国军中顿时一片哗然，哭祭武安君白起者不计其数，弹劾宰相范雎的书表雪片般飞向咸阳宫。秦王无奈之下只得令王龁退兵。信陵君带着赵魏联军一路追杀到函谷关下。秦国几十年征战而得的函谷关以东之地尽数被韩、赵、魏收复。

杀白起、兵败赵国等诸事造成了秦国民怨沸腾。宰相范雎不得不出来扛罪，推举蔡泽为相，然后辞归封地，不久病死。至此，秦国军、政皆受重创，短期内再无力东出函谷。

信陵君窃符救赵，得罪了魏王，不敢归国，将兵符交付将军卫庆，命其督兵回魏，自己带着三千门客留在赵国。

此时魏失信陵君，再无大材可用；韩积贫积弱，自顾不暇；赵初解围，元气大伤；齐与秦和好，不愿同事；余下燕与楚再难组建合纵之师。七国间再难掀起大战役。

邯郸被围期间，鲁仲连为赵各处奔走，赵王欲封鲁仲连以大邑，仲连固辞，赠以千金，亦不受，道：“与其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得自由也。”然后飘然离开赵王宫，与邹衍一起抚养四个婴儿。

吕不韦带着异人趁着战乱乔装出了邯郸，逃回了秦国，只留下赵姬母子。赵国几次欲杀赵姬母子，只因赵姬乃赵国王族旁支，又有邹衍和鲁仲连从中说项，母子二人才得以活命。赵姬弃秦之嬴姓而不用，让儿子随自己姓赵，名曰：赵正。

春去秋来，斗转星移，匆匆已是十年。这十年中，邹衍和鲁仲连对四个婴儿细细抚养，悉心调教，虽才十岁，然四个孩子都各已不凡。

四个孩子中，赵正最为好学，也属他最聪明，悟性最高。无论是武功、诸子百家之言还是天下山川地理形势，只要讲过之后他便能记住，并有领悟；高渐离则对音乐方面天赋异禀，小小年纪便对琴、瑟、缶、筑等乐器有了不凡的造诣，尤其善于击筑；两位师父中，荆轲最喜欢鲁仲连，经常缠着鲁仲连给他讲鬼谷派纵横捭阖、游说天下以及曹沫、专诸、豫让、聂政等人的侠义壮举；赵灵儿则与荆轲不同，最喜欢邹衍，尤其对道家、阴阳家的学说兴趣最浓。

邹衍细看了《连山》《归藏》二书，发现是两部练功法门，只是语句艰涩难明，主张的更是两个极端，《连山》练的是纯阳内力，不杂一丝阴柔之气，《归藏》则正好相反，讲究的是纯阴内力，不夹杂一丝阳刚。这与他阴阳互生、五行相克的主张大相径庭，且道、儒、医等各家都认为“阴阳互根，阳根于阴，阴根于阳，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无阳则阴无以生，无阴则阳无以化”。遂以为这两部书是欺世之谈。独赵灵儿钟爱此二书，虽不明白其中内容，却也读得津津有味，九岁上下便能通篇背诵。

这天在邯郸街上，鲁仲连发现有人在跟踪，回头一看，是三名胡商，三名胡商对鲁仲连微微一笑，引他到了一条僻静小巷，看四周无人，道：“小人等自咸阳而来，烦请先生带去见赵姬夫人。”

鲁仲连见这三人骨胳粗壮，肌肉虬结，太阳穴高高凸起，显然是外家高手，又听说是自咸阳而来，便不再盘问，把三人带到赵姬母子的寓所。

看守赵姬母子的赵兵一来收过好处，二来碍着鲁仲连的面子，只是仔细打量三名来客，并不拦下盘问。

三名来客见到赵姬后便下跪行礼，道：“秦王病危，吕大人命小的来迎接夫人和公子。”

这话一出，鲁仲连、邹衍和赵姬便已明白。秦王一旦薨逝，太子安国君将继位为王，异人则将被立为太子。水涨船高，赵姬母子地位上涨，赵人定会将其扣住，赵正则会被囚禁在质子府，重走其父异人之路。

鲁仲连问道：“三位在路上可有耽搁？”

其中一人道：“小的接到吕大人的命令后便星夜赶来，一刻不敢耽误。”

鲁仲连道：“如此说来，赵国探子应未到邯郸。要尽快离开，一旦赵国收到消息便走不出这邯郸城了。”接着对邹衍道：“此事你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邹衍叹了口气，道：“邯郸的魅力在于公子养士、美女多情。如今平原君已逝，美女将远走，邯郸已无可留恋的了。”

当晚，众人带着四个孩子避开了赵军，缒城而出。早有人带着马匹在城外接应，众人骑上快马，朝西疾驰而去。

赵王得知秦王病危后，果然派人去逮赵姬母子，当赵兵来到赵姬母子寓所时，早已人去楼空，连同邹衍鲁仲连等人都不知去向。赵王大怒，忙发兵急追，却哪里追得上？

赵姬等人到咸阳不久，秦王嬴稷薨逝，史称秦昭襄王。太子安国君继位为王，是为秦孝文王。孝文王正式即位三天后便暴薨。在吕不韦、华阳夫人和阳泉君等人的帮助下，异人继位为王，是为秦庄襄王。

秦庄襄王继位后，下令大赦天下，按功表彰先王功臣，优待宗族亲属，布施于民。并尊生母夏姬为夏太后，养母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任命吕不韦为相国，封文信侯。赵姬更名为朱姬，封为王后；赵正更名为嬴政，封为太子。

吕不韦多年夙愿达成，更是意气风发，在朝中连群结党，培植势力，在野则挥金如土，收纳天下奇人异士。效仿信陵君魏无忌、春申君黄歇、孟尝君田文、平原君赵胜等人，养了几千门客，成为了咸阳乃至整个秦国炙手可热的人物。

秦王异人、相国吕不韦、王后朱姬在咸阳宫中设宴招待邹衍鲁仲连等，答谢他二人十年来对朱姬母子的照顾。异人欲封鲁仲连为左相，统领秦国邦交；封邹衍为国师。二人拒而不受。

酒至半酣，邹衍道：“老夫今年七十有四，近来常感大限将至，恐在世时日无多，明日一早便回齐国临淄，将在稷下学宫完善‘五德终始’，这三个孩子就让他们留在咸阳，跟太子一起学文习武吧。”他在列国间地位超然，被视为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此时说自己大限将至，料想所言不虚，众人无不伤感叹息。

次日一早，吕不韦等人来到邹衍住处，准备为他送行时，发现房门敞开，邹衍和鲁仲连等已离去多时。

赵灵儿、高渐离和荆轲随嬴政在咸阳宫中习文练武，刚开始还算和谐，到后来有人便来教授礼仪。四人从小一起长大，不分尊卑长幼，此时嬴政成了太子，其余三人则成了伴读书童，见了嬴政便需行礼，练武拆招时也有所顾忌，再不能像在邯郸时那般嬉戏打闹、言笑无忌。赵灵儿倒也不怎么把行礼、尊卑等事放在心上，每日里跟着嬴政读书习武。荆轲和高渐离虽只十岁，却自有一股傲气，他俩不愿每天对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嬴政躬身行礼，又看不惯那些太监宫女奴颜婢膝地讨好嬴政，遂渐渐地与嬴政疏远，每天照着师父教的方法自己练功，练功之余则跑到咸阳街上胡混。人人知道他们是太子身边的人，不因他们是小孩而欺之，反而执礼甚恭，有的还有意巴结，他二人则出手阔绰，学模学样地请人吃饭喝酒，渐渐地与那些市井中引车卖浆、屠狗负贩之徒打成一片。

嬴政和赵灵儿则整天在宫里练功，功力进涨也甚于高渐离和荆轲。尤其是嬴政，他人既聪明，悟性又高，且勤勉刻苦，功力自是勇猛精进，小小年纪便练就了一身浑厚的内力。

这日，嬴政与赵灵儿正在练功时，秦王带了一中年女子走了过来，道：“政儿，这是新封的太子洗马，以后便由她来教你武功，快行拜师之礼。”

嬴政见此人面容冷峻，但目光慈祥，眼中似乎泛有泪光，不知为何，只觉得此人无比亲切，便跪了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口中叫道：“师父。”那人则不避不让，坦然受拜。

原来此人正是夏清。当年异人与吕不韦从邯郸逃出来以后，她便回到了巴蜀，不久后便接任了丹鼎派的掌门。她接任掌门之后便大规模开采朱砂来炼丹，把所得丹药卖往七国各地，再把七国货物运到巴蜀售卖，数年之间，便获利无数，累积财物已超过了当年的范蠡、白圭、吕不韦等人，更有上万人前来依附。隐然便是礼抗万乘的一方诸侯。丹鼎派亦成为天下第一大派。

有王公贵族见她貌美多金，便派人去提亲，她却说：我已有夫，只是夫已死，立誓不再改嫁！于是时人便在背后称其为“寡妇清”。

秦王把她请来任太子洗马，教太子武功，包括吕不韦在内的朝臣都以为秦王是在笼络地方豪强，殊不知异人等这一家三口团聚的时刻已等了十年。

寡妇清和异人亲自考察了嬴政和赵灵儿的武功。赵灵儿的武功倒也罢了，发现嬴政丹田内已聚起了一股雄厚的内力，且沛然游走于奇经八脉之中，普通人数十年寒暑之功也未必能达此境界。

寡妇清道：“你是否有什么奇遇？吃过什么丹药？”

嬴政道：“没什么奇遇，也没吃过什么丹药。”

寡妇清道：“那你这一身内力是如何练出来的？”

嬴政茫然道：“按照师父教的方法练的啊。”指着赵灵儿道：“我们四人学的都是一样的。”

寡妇清问赵灵儿道：“师父教的心法口诀你练到第几层了？”

赵灵儿道：“才到第三层，越到后面越难进展。”

寡妇清道：“这也难为你了。”接着问嬴政道：“你练到了几层？”

嬴政道：“这功夫共分五层，我已经全都练完了。”

寡妇清和异人齐声惊问道：“第五层也练成了？任何练成的？”

嬴政傲然道：“练这功夫就是个打通经脉的过程，先是聚气丹田，然后运气到手三阴经、手三阳经、足三阳经、足三阴经等十二正经中，等打通了十二正经，便是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任脉、督脉，其中任脉和督脉最难，儿臣也是刚练成不久。”

寡妇清与异人面面相觑，暗忖：此子练武天赋之高，恐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寡妇清又问道：“据说你们师父有两部书叫《连山》《归藏》，你们学了没有？”

嬴政道：“师父说那两本书欺世盗名，写的全然不对，因此我们都没学。”说完又道：“只有赵灵儿看了好几遍，鲁师父还笑他是呆子呢。”

异人对赵灵儿道：“你看了好几遍？记住了多少？”

赵灵儿道：“全都记得。”

异人大喜，道：“能否把两部书全部默写出来？”

赵灵儿道：“能！”

这时，忽有内吏来报：“大王，吕相国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异人对赵灵儿道：“切记，以后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你看过这两部书。”说完便急匆匆而去。

异人一走，寡妇清也不再问武功之事，而是拉着嬴政的手，不停地问他们在邯郸的生活，满脸的温柔与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