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悲歌 第十八章：燕太子丹

赵灵儿来到燕国寓所，见荆轲和高渐离已到了，正和田光和傅豹聊得兴起。坐在主位上的却是个二十来岁的公子哥，此人身材清瘦，眉宇间隐有忧愁。

田光和傅豹与赵灵儿相见后，指着那公子哥道：“这是我燕国的太子。”

那公子哥抱拳道：“本人燕丹，久仰赵将军英名，今日得见，无上荣幸。”

赵灵儿忙还礼道：“谢太子厚爱。”

太子丹亲自为赵灵儿等三人斟酒，喝了几杯之后，道：“老话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古人诚不欺我也！我与三位虽是初次见面，却是一见如故，咱们何不结为兄弟？”

赵灵儿等三人与他极是投缘，只是与燕国太子结为兄弟确实有点匪夷所思。

高渐离道：“就怕我等高攀不起。”

太子丹道：“君子之交贵在交心，什么地位官职全是假的，君不见洛阳王畿，当年的周天子如今安在？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唯有真情义才能浩然长存于天地之间。无论是太子还是布衣，你我兄弟情谊不变！”

荆轲豪兴大发，大声道：“如此我们便认你了这个大哥！”

太子丹哈哈笑道：“我痴长几岁，那就是大哥了。荆弟、高弟、赵弟！”

赵灵儿等见他豪爽好客，全无太子的架子，与他结为兄弟无不欢喜。

太子丹拿出个锦盒，从盒中拿出五块巴掌大小的玉佩，并排放在案上，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你我兄弟情谊便如这玉，坚而不蹙，廉而不刿，鲜而不垢，折而不挠，瑕适皆见。为兄的客居他国，身无长物，仅以这玉佩见证你我兄弟之情。”说着把玉佩分给赵灵儿等三人。

赵灵儿见这玉佩质地通透，入手温润，雕着一条盘旋飞舞的龙，一看就不是凡品。

太子丹拿起一块玉佩道：“这五块玉佩无论材质还是雕工，均是一模一样，毫无差别，你我兄弟一人佩一块，这第五块留在世间便是多余的了。”说着啪的一声，把手中的玉佩摔得粉碎。

上好的玉佩被他摔得粉碎，赵灵儿觉得此人性子太烈，做事匪夷所思。

荆轲却叫好道：“大哥果是非同寻常之人，从此这世上便只我兄弟有这等玉佩了。”

太子丹哈哈笑道：“从今以后，无论身在何处，只要我佩戴上这块玉佩，便如众兄弟在侧。”说着把一杯酒喝得滴涓不剩。

高渐离拍案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大哥以玉比我等兄弟情谊真是再好不过，大哥此处可否有筑？”

傅豹道：“有的，请公子稍等。”说着便跑进内堂，取出一把筑来。

高渐离把筑接过，正放于案上，左手按弦，右手执竹尺，边击弦边歌道：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荆轲拔出佩剑，和歌而舞，太子丹亦拔剑而舞。

高渐离筑声歌声或缓或疾。缓时，荆轲和太子丹的剑招亦缓，手中剑犹如文士手中的笔，以诗和答，以文会友；疾时，二人腾身飞跃，剑招繁杂。

高渐离疾挥右手竹尺，筑声点点，如雨打浮萍。荆轲和太子丹身姿旋转，矫若游龙，只见银光熠熠，剑影闪过，不见人影。

高渐离歌毕，以筑声收尾，筑声渐缓，云卷雨息，荆轲和太子丹收剑凝立厅中。

赵灵儿、田光、傅豹等三人看得如醉如痴，这才鼓掌叫好。

太子丹携荆轲和高渐离之手回到席上，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这才是真正的逍遥快活！”说着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

赵灵儿早已发现他眉宇间的忧愁，此时又听他说话哽咽，问道：“大哥是否有心事？”

太子丹道：“没有，你我兄弟喝酒歌舞，哪来的烦恼？来，这一杯是敬诸位兄弟的。”说着仰脖喝了一杯酒。

此时荆轲高渐离二人也看出太子丹暗藏心事，三人不约而同的望向傅豹和田光。田光摇了摇头，傅豹却长叹一口气，自顾自的喝了一杯闷酒。

太子丹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我兄弟贵在交心，不夹杂世俗烦务。高弟击筑技艺天下无双，大哥我还想再听！”

荆轲慷慨激昂地道：“你我既为兄弟，应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哥的烦心事便是我的烦心事，为大哥排忧解难，做兄弟的义不容辞。”

太子丹道：“荆弟不必再多言。喝了这一杯之后，请高弟再击筑一曲，你我兄弟舞剑和之。”

荆轲问傅豹道：“傅将军，我大哥究竟何事不痛快？”

傅豹长叹一声，道：“太子今年才二十岁，正是年轻有为之时，却被困在这咸阳城里，岂能痛快？”

荆轲等三人面面相觑，这才想起来太子丹此时在咸阳是个质子。

荆轲道：“大哥不必忧虑，做兄弟的定当全力为大哥想办法。”

太子丹道：“不用，你我兄弟之间，不掺杂世俗繁事。”

荆轲等也不再坚持，只是与太子丹喝酒舞剑，又听田光说一些江湖上的掌故。直到天黑，众人才兴尽而散。

出了燕国寓所，荆轲道：“咱们定要想个办法，把大哥弄离咸阳。”

赵灵儿道：“我也一直在想此事，恐怕只有大王才能帮忙。”

高渐离道：“咱们帮他打战，你又救过他的命，他不会连这点忙都不帮吧？”

荆轲冷哼一声，道：“很难说，此人刻薄寡恩。同样是太子，大哥与咱们初次见面便结为兄弟，他呢？丝毫不念儿时的情谊，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当了秦王之后更是不可一世，颐指气使，真把咱们当奴才了。”

赵灵儿道：“此事我去和大王说。不过即便是大王同意了，吕相和太后不同意，大哥还是不能回燕国。”

高渐离道：“实在不行，咱们把大哥偷偷的送出咸阳。”

荆轲道：“不行，即便是大哥回到了蓟都，在秦国的施压下，燕王会再次把大哥送来当质子的。”

高渐离道：“出了咸阳，天高地阔，也不一定要回燕国，咱们兄弟在外逍遥快活，好过当什么太子。”

荆轲道：“此事慢慢想办法，定能妥善解决，实在不行，便只能偷出咸阳了。”

赵灵儿忽然想起嫪毐邀约赴宴，道：“差点忘了，嫪毐让咱们去他府上赴宴。”

高渐离道：“他今早也和我们说了，只是此人实在令人厌恶，我不想去。”

荆轲道：“此人背后是太后，咱们要把大哥送出咸阳，或许此人能帮得上忙，不妨去他府上看看。”

三人来到嫪毐府，才进大门便隐隐听到丝竹歌舞之声。嫪毐亲自迎了出来，亲切的楼着三人道：“你们怎么才来？歌舞都开始了。”

三人对他的热情颇不习惯，但也不好表现出厌恶之态，只得强忍着跟他来到宴会厅。

只见他这宴会厅比相府的还大，四周设席，几个身姿妙曼的歌女在厅中间载歌载舞。

嫪毐把三人引到首席处，席上已坐了两了，那两人站起来和赵灵儿等三人亲切的打招呼。这两人都三十来岁，眼泛精光，一看就是内力深厚之人。

嫪毐为赵灵儿等三人引介道：“这位叫嫪肆，我大哥，这位是嫪竭，我二哥。王贲将军有事来不了，今晚的宴会就只咱们六人。”

一面请赵灵儿等入座，一面道：“吕相国设宴席还要分主次席，咱们兄弟聚会不分主次，全坐首席。”

嫪毐指着厅上翩翩起舞的歌女，问赵灵儿等三人道：“这批歌女是我精挑细选来的，比之吕相国府上的如何？”

高渐离道：“这揍的是齐乐，而这些歌姬窄袖轻罗、轻裙飘飘，似是楚女。”

嫪毐拍掌赞道：“高将军的确是我辈中人，一眼便看出了精彩之处。齐人普遍生得高大，齐乐亦显粗犷。而楚女纤巧水嫩，楚舞灵动飘逸，以楚舞和齐乐，最秒不过。”

高渐离道：“这粗犷与灵巧的反差，确实别有一番风味，嫪兄确实是个妙人。”

嫪毐笑道：“高将军一语道出了其中的妙处，喝了这杯，你我便是知音。”赵灵儿等陪着喝了一杯。

嫪毐嘿嘿笑道：“三位将军觉得这些歌姬如何？这都是未经人事的处子，稍后三位每人挑两个回去。”

赵灵儿等三人都是脸一红，婉言拒绝。

嫪毐嘿嘿笑道：“男女欢好，也算是周公之礼，在你们这个岁数，我已经是御女无数了。咱们是兄弟，三位于此道中如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定教三位英雄大展神威。”

他越说赵灵儿等对他越反感，只是一时不好发作，好不容易等一曲终了，三人才找借口告辞，嫪毐也不强留，送赵灵儿等出了大门，悄声对三人道：“咱们都是为太后、大王办事，只要咱们兄弟通力合作，还有什么是做不了的？三位不要看吕不韦现在得势，将来定没有好下场。这是太后和大王的大秦，他吕不韦算个屁！”

赵灵儿等都是默然听着，谁都不搭腔。

嫪毐接着道：“我嫪毐是真把诸位当兄弟，希望咱们能携手做一番大事业。”

三人好不容易摆脱了嫪毐，回到琴剑轩，荆轲笑道：“此人不过是太后的面首，却也敢如此嚣张。”

高渐离道：“可怜的是那些歌姬，能歌善舞，却偏偏落到此人手里。”

赵灵儿无耐地笑道：“咱们要帮大哥，说不得只好与他虚与委蛇了。”

次日，赵灵儿来到嬴政的书房，见嬴政不停的来回走动，李斯则站在下首侃侃而谈。

李斯道：“当年范睢对秦昭王言道：‘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然以微臣之见，‘远交近攻’策略的伟大之处不在于得尺寸之地，而是把三晋与燕、齐、楚三国孤立开来，使得六国难以形成长期的合纵联盟。”

嬴政道：“依你之见，破了苏秦‘合纵’的，并非张仪的‘连横’，而是‘远交近攻’策略？”

李斯道：“‘连横’是联一国而抗合纵，‘远交近攻’则是与燕、齐、楚交好，攻被孤立后的三晋。应当说，‘远交近攻’是‘连横’的后续策略。”

嬴政道：“到如今，我大秦当用何策略？”

李斯道：“仍是‘远交近攻’之策最适合当下之大秦。与燕、齐、楚交好，孤立三晋。在三晋中，赵国最强而韩最弱。若能拖住赵军，逼魏中立，则灭韩指日可待。”

嬴政大喜，道：“李爱卿之言确实有理，寡人这便派出使者去燕、齐、楚。”

赵灵儿听到此处，灵机一动，道：“大王既要与燕交好，何不把在秦做质子的燕国太子丹放了？”

李斯道：“燕与秦相隔甚远，把燕国太子留在秦国做质子确实没实质意义，如放他回去，反而有利于秦燕交好。五国合纵攻秦之前，燕王派大将剧辛将兵十万伐赵，结果燕军大败，大将剧辛自刎而亡，武遂、方城之地被赵夺去。如与燕交好的同时，能挑起燕赵之间的矛盾，那就再理想不过了。”

嬴政哈哈一笑，拍着赵灵儿的肩膀道：“便给你个面子，把燕丹放了。明晚寡人在宫里设宴为其践行。”

出了秦王书房，赵灵儿悄声对一起出来的李斯道：“多谢李兄帮忙说话。”

李斯忙道：“我也是因势劝说而已。要说谢谢的还是李斯，若不是赵将军，我李斯还在相府投闲置散呢。”

赵灵儿别了李斯，来到禁卫军营，副统领带着百夫长以上的将领前来参见。

突然要率领这五千禁卫军，赵灵儿初时还有点不太习惯，幸好大家都知道他是秦王身边的大红人，且人人都知道他武功高强，许多人亲眼目睹他在巨石乱箭中救出了秦王。军中最重英雄，由他这么个少年英雄来当禁卫军统领，无不心悦诚服。

当赵灵儿把禁卫军的事大致理清楚时，有人来报：吕相国到。

赵灵儿忙出门迎接。

吕不韦大踏步走进来，拍着赵灵儿的肩膀道：“穿上这官服，更加英俊了。以后你统领这禁卫军，有什么不懂的或者是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本相国为你撑腰。”

赵灵儿连忙道谢。

吕不韦屏退左右之后，道：“你如今是禁卫军统领了，统领当有统领的样。你的统领府邸我已叫人收拾好了，你今便可以搬进去住，仆役、丫鬟等等都有，差什么你跟我说便可。还有，有空常来相府坐坐，四娘那丫头对你印象很深。”说完便大踏步走了。

赵灵儿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背影，再想起嬴政说到他时咬牙切齿的神情，只觉得荒唐可笑。